一个四体不勤的小少爷竟然会关心这些,颜知虽觉得奇怪,但也尽量一一作答。
不消一会儿,未时的钟声敲响,颜知不自觉地朝晚枫堂的方向看了看。
“那是?”
“晚枫堂的钟,江先生马上要开始讲学了。”
岑玉行似乎看出他的心思,问:“你想去听?”
颜知点点头道:“我家中贫寒,听学的机会来之不易……”他想了想,又道,“不如,我们一起过去吧?其实去听学也能熟悉人。不用担心,师兄们都很和善,待我这样的人尚且不分里外,更从不排挤新来的师兄弟。”
“不分里外,你却坐在后厨吃饭?”这还是岑玉行第一次露出丝浅笑,却是略带讥讽之意。
颜知被他一句话臊红了脸,尽管他一直清楚自己在书院里身份尴尬,不上不下,只是从来无人去戳破他的窘境。
“罢了,想去你去便是。我自己再随便逛逛。”
颜知不是个钻牛角尖的人,一下子便从刚才的窘迫情绪里恢复了过来,惊讶地问:“可以吗?”
见岑玉行点了头,他连声致歉,然后便朝着晚枫堂一路小跑了过去。
不成了
这天短暂的相处,让颜知错以为岑玉行是一个有些怯生的少年,却不料没过几日,他便已经与同门师兄们熟识起来,也不再独自在房里用膳了。
江先生将他安排在晚枫堂最靠前的长案上,每当讲学结束,那张书案边总是围满了人。对于同门的热情,岑玉行一贯带着得体的微笑应对,只是每当被问及籍贯,家世之类的问题,他便推说不便透露。
因他回绝的直白,再加上江先生特殊的对待,众人也不是很敢追问。慢慢的,那众说纷纭的猜测也消失了,大家的口径变得统一起来,都说岑玉行的身份定是岑皇后的娘家人,是天子的外戚。
坐在角落的颜知只在戏曲里听过这种身份,即便隔着人群远远看着,也能感受到岑玉行举手投足间,那份从骨子里透出的贵胄气质。
不愧为皇亲国戚。
就这么过去了几个月,一天夜里,颜知清扫完了后厨院子,正洗手准备回家,忽然听见栖梧院传来一阵骚动。
青麓书院一向静雅,极少出现这样大的动静。
颜知担心出事,慌忙擦了手往栖梧院赶了过去。
一路上便嗅到一丝烟熏火燎的气味,颜知心道不好,莫不是走水?脚步越发加快。
穿过月洞门的瞬间,眼前的一幕将他惊呆了。
只见院子周围乌泱泱的站着手忙脚乱的同门师兄,一个个手里都提着桶,拿着盆。
一团火球,在院中上蹿下跳,一面发出凄厉的嚎叫,一面躲闪着靠近的人。
“玄墨儿!”大脑一片空白的颜知喊出声来。
今天午膳时便不见玄墨儿踪影,颜知喊了许久也没见它来吃食,不过以前它也会山下玩耍,跟行人乞食,所以颜知也并未多想。
可如今,透过那团火球,他分明看见了那双熟悉的金色的眼睛。
颜知立刻将身上的外袍脱下,朝着火球窜逃的方向疾步奔去,然后飞身一扑,将那火球罩进了外袍,死死的摁在身下。
因着惯性,他连人带猫跌出去半米,扬起一地灰尘,手臂也擦破,却顾不得,只是大喊:“水!!”
一桶救命的水当即迎头泼了下来,火舌烧穿了他的外套,遇了水也不平息,直至更多的水,一桶接着一桶,一盆接着一盆的倒下,火苗才彻底熄灭,烧破了洞的外套里冒出一股焦臭味来。
“颜知师弟!”
在旁的同门师兄们这才反应过来,慌忙拉开颜知,检查他的伤势。颜知此刻好不狼狈,浑身湿透,发髻也散了,脖子烫出了血泡,手臂也擦破了一大片,不停的冒着血珠子。可他再狼狈,也比不得那件外袍下的活物凄惨。
玄墨儿的眼耳口鼻都已几乎没了形状,那身油光铮亮的黑色毛发也烧了个干净,它像是瘦了一圈,身上焦黑一块灰白一块的,死了一样躺在地上,只是肚子还一息一息的喘着气。
颜知与在场所有人一样,瞬间红了眼眶,不忍再看。
唯有岑玉行面无表情站在人群后边的回廊上,双眼紧盯着那仍在喘息的小小身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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学生们小心翼翼地把玄墨儿放在一个铺了棉麻布的竹篮子里,找来后院的马夫过来帮忙。
马夫只看了一眼,就说:“不成了。”
就算已大概有了猜测,可真听到这一句,所有人还是心有戚戚。
“怎么会这样。”
“早上还好好的。”
“究竟是哪个禽兽干的?”
只有年纪最长的卢师兄安慰着围在竹篮边的师弟们:“要是玄墨儿能挨过今晚,明天一早,医馆开门,我去抓些药,也许也还有救。”
众人纷纷附和点头,只有颜知摇摇晃晃的站起身来,拾起地上烧毁且湿透的外袍,安静地准备离开。
因为他很清楚,就算再不愿面对,该发生的还是会发生。
玄墨儿是活不了了。
“颜知师弟,你受了伤,今夜不要下山了。”卢师兄道,“就住在我屋里吧,我那还有些伤药。”
“……不了。我身上的伤不碍事。”
颜知每日早上上山,晚上下山,并不是因为书院里没有给杂役的住所,而是因为家中还有母亲在等候。父亲过世后,他与母亲相依为命,实在不忍留母亲一人在山下独自生活。
他谢绝了众人的挽留,向众师兄道别,然后便从来时的月洞门出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