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庄子的生死观 肯定性地思考死(第2页)

在这里,丝毫没有把“物”作为对象而客观地探索其运行的所谓科学的精神,即使谈论“物”,也认为“物不胜天久矣”,而在源头处就关闭了对“物”的兴趣。在庄子看来,“天”就是如此拥有绝对的力量。

不过,如果“安时而处顺”并将一切都交托给“天”,的确能获得精神的宁静,这与其说是哲学性思维的产物,不如说更接近某种宗教性的情感。如果说庄子的文章对人具有疗愈作用的话,那么这种宗教性情感一定是其因素之一。

“为鼠肝乎”,“为虫臂乎”

接着,子来也病了,病得很重,“喘喘然(呼吸急促的样子)”地很快将要死去。子犁去探望子来,妻子和孩子正围绕着子来悲伤地哭泣。这里没有用“号”或“哭”,而是用了一个“泣”字,“泣”是不太出声而流泪的哭泣,也就是低声啜泣,可以说,这种啜泣才体现出家人深深的悲伤之情。

但是,子犁却说:“叱!避!无怛化(天地自然的宏大运作)!”而将家人支开,开始与子来对话。

(子犁)曰:“伟哉造化!又将奚以汝为?将奚以汝适?以汝为鼠肝乎?以汝为虫臂乎?”

这是一个我们从何处来、到何处去的终极性的提问。“造化”是指大自然的运行,与“天”“道”“造物者”等并列而为庄子所擅长的词语。

“造化”一词也深为日本人所了解,例如,芭蕉在《笈之小文》序文中有“此类风雅人物,顺从造化,以四时为友”“顺造化而归于造化”等表述。

在伟大的造化运动中,子来究竟将变成什么?去向哪里?变成鼠肝还是虫臂(有版本作“肠”,若与“肝”对文,则作“肠”更切当)?这一提问,体现着一种转生的思想。人死后成为别物的思想,不只中国有,在古代其他国度也并不罕见。但是,《庄子》中的转生思想,也有为论述而使用的修辞的意味,很难说是被严肃地、虔诚地加以信仰的。

生死是气的聚散

外篇《知北游》中有这样的表述:

生也(所谓生)死之徒(伴侣),死也(所谓死)生之始,孰知其纪!人之生,气之聚(聚集)也,聚则为生,散则为死。若死生为徒,吾又何患!

所谓“气”,在狭义上是类似“灵魂”的东西。说得再严密一些,可以看作是灵魂的构成元素。因此,也有“魂气形魄”这种常见的说法。“魂”(阳性的灵魂)结合于“气”,相应地,与作为身体的“形”结合的是“魄”(阴性的灵魂)。“气”聚集而寄寓于身体则为“生”,它的解散即为“死”。然而实际上,从广义上说,身体也是气的聚集,生命活动就是气的活动,所以问题就复杂了,在此意义上,魂、魄皆为气,气的聚集既构成身体也构成心灵。在上述故事中,秦失把死去的老聃说成已经是“非人”,这也可以解释为老聃这个人的气解散了。

在古代中国,一般认为人死后就变成鬼。这个鬼不是“魔鬼”,按日本的说法,就是“幽灵”,不是怨恨生者而变成鬼出现,而仅仅是死者的存在形态。因此,若用气的观念来解释的话,可以说,鬼也是一种气,就是说,魂气没有完全散去而停留于生者的周围。《庄子》中有关生死的议论,折射出人们的这种庸俗的想法广泛而深刻地存在着。

上述《知北游》篇的议论是说,生死不过是气的聚散,聚而又散,散而又聚,这是无限循环的,如同鸡和卵一样无人知道哪个在先,因而就导向没有必要忧虑死亡的解释。根据气的聚散清楚地对生死加以解释,在《庄子》书中也是相当新的思想。《庄子》用气的观念将人们对生死的无尽思索做了一个明确的了结,这也可以说是古代中国人所达至的终极理性的思想。

遵从阴阳的命令

如果生死是气的聚散现象,那么就能相应地解释说,人死之后,其气解散,以怪异的方式聚集就成为怪异之物。但是,子来和子犁的对话并不是那样好讲小道理,而是更加豁达和气度宏大。对于子犁的提问,子来这样回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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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父母与孩子的关系中,父母说向东孩子就向东,父母说向西孩子就向西,孩子总是听从父母之命。但是,阴阳的运行对于人来说,岂止于父母与孩子的关系,它是绝对性的。现在,伟大的阴阳运行让我走向死亡,我不听从它的吩咐,就是任性随意,阴阳又有什么错呢?

这个“阴阳”与“天”“道”“造物者”等意思相同,就是指造化的运行,这是着眼于气的自然运化的表述方式。“听”是听到并牢记的意思,也就是听从别人所说的话,与意为仅仅听到声音的“闻”是不同的。

死是大地赐予的休息

接着,子来语出精彩:

夫大块载我以形,劳我以生,佚我以老,息我以死。故善吾生者,乃所以善吾死也。

“大块”意为巨大的块,即指大地。大地以形体承载我,意思是人随着身体而诞生于大地之上。接下来,“劳”是劳动,在精力充沛的时候就劳作,“佚”是逸乐,进入老年后就安乐地生活,“息”是休息,死当然就是休息。因此,肯定自己的生为善,恰恰也就是肯定自己的死为善。

这一表述在《大宗师》篇开始部分也出现过,似乎是庄子喜爱的表达方式。大地与自己之间没有任何疏离感,真正在大地上悠然地活完天赋的生命。彻底地肯定生,也就彻底地肯定死,这看似简单的表达,实际上不正是蕴含着重大的真实吗?

锻冶的名匠

子来继续说:

锻冶的名匠正在铸造铁器,如果铁跳起来说“我一定要成为镆铘(古代名剑)”,那么锻冶的名匠必定认为这块铁不吉祥。现在,如果一朝获得人的形体,就说“一定要成为人、一定要成为人”,那么造化者必定认为是不吉祥的人。现在,如果把天地当作一座大炉,把造化当作锻冶的名匠,那么变成什么不可以呢!成然而眠,蘧然而醒。

这是子来对子犁“你将变成什么、去向何处”这一提问的直接回答。意思是说,伟大的刀匠在锻造刀剑的时候,如果作为铸造材料的铁跳起来说“我一定要成为镆铘”,刀匠必定认为这块材料是不祥之物。把天地看作一座大冶炉,是与把天比作辘轳同样的设想。

用天地之炉锻造器物

子来说,造化与铸剑名匠是类似的。天地犹如一座巨炉,用炉制造器物,就是造化的运作。因此,万物皆由天地大炉铸造而出。已经被铸造为人的,在重新铸造之时,如果仅为铸造的材料,却嚷着:“必须成为人!人!人!”造化者必定会认为是不祥之人,这就不是所谓“善吾死者”了。

“成然寐,蘧然觉”的“寐”和“觉”,是指死和生而言。“成然”,因版本而有不同写法,这里表述得不太清楚,“成”的本意是结束、完成、安定,此处意为成就人生而心安。“蘧然”也不好理解,“蘧”意为迅、突然等,似含有不磨蹭、果断、达观等意思。成玄英解释为“惊喜之貌”,此说是依据《齐物论》,该篇庄子梦为蝴蝶的故事中,用“蘧蘧然”一词来描写从梦中醒来的样子。“惊”也是表示事出突然,所以“蘧然”就有吃惊地睁开眼睛之意。“喜”似乎有些多余,但表示出,即使吃惊地睁开眼睛,也并非感到厌恶和不安。因此,这个词就是安心地睡去、畅快地醒来的意思。

名剑镆铘

“必须成为镆铘”一句中的“镆铘”,传说是春秋时期吴国的名剑。有位巧匠叫干将,其妻名叫镆铘。干将制作了一对剑(这种剑称为雌雄之剑)献给吴王,因为是一雌一雄,所以这对剑就分别称为干将和镆铘了。

日本的正宗、村正等名刀都蕴含着种种传说,同样地,围绕干将和镆铘也产生了各种各样的传说,其中有一则是这样的:

干将奉吴王之命造剑,用了三年才完成。干将料想到,献上剑后会因延误之罪被杀,就向已有身孕的妻子托付了后事,然后只带了雌剑入朝。结果,因为花了三年时间,而且雄剑还没有献上,王怒杀了干将。后来,干将的儿子长大,听母亲讲了父亲的遗言,并按照指引找出了雄剑。干将之子下定决心报仇,甚至在王的梦中现身。由于王悬赏搜捕他,干将之子逃到了山里。有一次,一位行路的客人询问缘由,他就把事情的经过讲了一遍,客人表示愿替他报仇。干将之子用剑砍下自己的头,与剑一起托付于客人,然后就倒下了。客人晋谒王,献出干将之子的头颅,说这是勇士的头颅,所以必须烹煮,就让人将头颅放在锅中煮。但三天过去了,头颅不但未煮烂,而且从汤水中跳跃起来怒目而视。于是客人说,如果王能亲自去看一下就能煮透了,让王俯身观察锅内,此一瞬间,他用剑砍下王的头。王的头颅落入汤水后,客人也将自己的头砍下落入汤水。三个人头在水中烹煮,变得不能辨别了。最后,大家只能将汤水中的肉分为三份加以安葬,三人之墓便被合称为“三王墓”了。

这是四世纪时干宝所着《搜神记》中的故事,这令人惊恐的故事与镆铘是相称的,但子来所讲的锻冶的故事,指的并不是铸造完成的镆铘,而是叫嚷着想成为镆铘的铸造材料。

据说,巧匠在石头上凿雕像时,会认真倾听石头的声音。如果石头无视巧匠的心情而随意地、人声人语地说话,巧匠就不能注意倾听石头的声音了。庄子观点的旨趣即是如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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