韦应奎面色灰败,无言以对。
皇帝赵扩和韩侂胄力主伐金,有意将完颜良弼抓捕治罪,赵师睪深知逢迎之道,当然要坐实完颜良弼杀人之罪才行,可眼下不仅没查出实证,还让对方找来了证人给完颜良弼脱罪。他深感为难,忽然转头看着宋慈,道:“宋提刑,你已奉命接手此案,不知你怎么看?”
宋慈道:“眼下最紧要的,是先查出虫娘的死因。”说完这话,他俯下身去,将虫娘尸体上的梅饼一块块取下,又揭去藤连纸,仔细验看尸体全身。梅饼验伤法,是宋慈所知的验尸方法中,对查验尸伤最有效用的,但凡尸体上存在的伤痕,无论大小深浅,都能查验出来。可是他遍查尸身,上到发丛,下到脚尖,仍未有任何新的发现。
虫娘的死状没有半点溺亡之状,尸体上又找不出任何致命伤,那便只剩下一种可能——中毒而死。但凡中毒而死的人,脸色要么紫黯,要么泛青,手足指甲多呈青黯之色,有的还会唇卷发疱、舌缩裂拆、眼突口开,口、眼、耳、鼻甚至会有血流出,可这些迹象在虫娘的尸体上都找不到。宋慈知道虫娘中毒而死的可能性极小,但事到如今,他必须将最后一丝可能查验清楚。
宋慈让刘克庄再跑一趟附近的集市,买来了一支银钗。他将之前没用完的皂角掰碎后放入水中,用皂角水将银钗仔细地清洗干净。
赵之杰猜中了宋慈的心思,朝虫娘的尸体看了一眼,道:“宋提刑,以我观之,虫娘绝非中毒而死。”
这一点宋慈是知道的,但他还是小心翼翼地捏开虫娘的嘴,将银钗探入虫娘喉中,再用藤连纸将嘴封住,接着用热糟醋从虫娘的下腹部开始罨洗,渐渐往上洗敷,使热气透入尸体腹内。倘若虫娘曾服过毒,此法可令积聚在腑脏深处的毒气上行,最终使喉间的银钗变色。然而当他揭去封口的藤连纸、取出银钗时,银钗却没有丝毫变色,由此可见虫娘并非死于中毒。
赵之杰道:“宋提刑,还是查不出死因吗?”
宋慈摇了摇头。糟醋洗敷尸体没用,梅饼验伤法没用,连验毒也没用,他使尽了所有法子,还是验不出虫娘的死因。虫娘全身上下,唯一的伤痕,就是她左臂上那道细小的弧状伤口。可那道弧状伤口实在微不足道,一看便不可能是致命伤。他想了想,忽然走到完颜良弼身前,伸手去撩完颜良弼的衣摆一角。
完颜良弼一掌拍开宋慈的手,喝道:“你干什么?”
宋慈看了完颜良弼一眼,又一次伸出手,仍是去撩衣摆一角。
完颜良弼瞪圆了眼正要发作,却又一次被赵之杰伸手拦住了。
衣摆一角被宋慈撩了起来,完颜良弼的腰间露出了金光,那里悬着一枚金钱吊饰。这枚金钱很厚,边缘极为圆润,宋慈只看了一眼,便知道这枚金钱无论如何也不可能造成虫娘左臂上的弧状伤口。
赵之杰再一次猜到了宋慈的心思,道:“宋提刑,虫娘手臂上的伤口,与完颜副使腰间的这枚金钱,显然没有任何干系。”他的目光又一次扫过赵师睪和韦应奎,“人命官司,牵连甚重,往后还请诸位先查明案情,至少将被害之人的死因查清楚,再来论罪拿人。该说的话,我都已说清,告辞了。”说罢作揖为礼,转身便走。
完颜良弼一脸横色,大袖一拂,跟着便要离开。
赵师睪的脸色变得极为难看。此番赵之杰和完颜良弼带着十多个金国随从来府衙耀武扬威了一番,还找来了证人为完颜良弼脱罪,偏偏自己这边查不出任何实证,对方人多势众又不敢擅加阻拦,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对方离开。他瞅了一眼韦应奎,韦应奎也是无计可施。
宋慈忽然踏前一步,挡住了完颜良弼的去路。
“怎么?”完颜良弼盯着宋慈。
“完颜副使,我有一事相询。”宋慈道,“初四那晚,马车行至清波门时,虫娘为何要下车?”
完颜良弼道:“那女人自己要下车,我哪知道为何?”
“是不是有人追上来了?”宋慈又问。
“你不是很会验尸吗?”完颜良弼朝虫娘的尸体一指,“你自己去问她啊!”
赵之杰却停步道:“完颜副使,你我行得正,坐得端,实话说与他知道也无妨。”
完颜良弼哼了一声,道:“那女人上车后,一直掀起车帘向后望,她突然要下车,我还当是追她的人来了,可往后一看,根本没人追来。那女人死了也是活该,我好心救她,不但让她上了车,还故意让车夫指错方向,让追她的那帮人去了涌金门,可她呢?下车时连一句道谢的话都没有,还连累我扯上命案,受这鸟气!”
刘克庄道:“虫娘蕙心兰质,待人温婉有礼,定是你这粗人无礼在先,她才会对你那般态度。”
“放屁!”完颜良弼道,“那女人说有人要害她,央求我搭救,上车时一脸害怕,身上衣裙被撕裂了,我还信以为真。可她下车之时,丝毫不见惧怕,反而带着笑,看起来很是高兴。我看她不是在逃命,而是存心消遣我!”
“虫娘在笑?”宋慈眉头一皱,“她为
何笑?”
“我哪知道?”
“你可还记得,她上马车时,随身带了哪些东西?”
“她什么都没带。”
“没戴首饰吗?”
“她披头散发的,戴什么首饰?”完颜良弼话音一顿,“我记得她戴着耳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