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们楚人讲究,是不是第一次见到如此烹食的方式?”景晨一边说,一边拎起了刚才的小水壶,将滚烫的水倒入了两杯茶盏中,“燕京春日风大,饭后可饮些花茶,润一润。”
她的动作寻常,谈不上风雅,却因着身份而别有一番风味。
萧韶的家教甚严,自是没有用饭时饮茶的习惯,但眼瞧着景晨已经端起她面前的那杯花茶,不自觉地,她也将自己面前的这杯茶,端了起来。
碧青色的茶杯,质地极佳。萧韶目光在杯上看了又看,没忍住,出声问她:“将军,这可是汝窑的天青釉?”
景晨闻声,将茶杯抬至眼前,端详了片刻,这才带着不确定的语气回答:“好像是。我对此事并不擅长,若是姑娘好奇,日后可亲自问一问府中的管事。”
日后问一问?
萧韶笑了笑,再度端起茶盏,垂首看着茶盏之中清亮的茶汤,手掌微微扇动,花香四溢。
“桂花茶,说是可温补阳气,养生润肺,最是适合当下饮来。”见萧韶饮下一口后,目中所露出的喜色,景晨带着笑容同她解释道。
花茶香味馥郁持久,汤色绿而明亮。过往景晨对这些都是不以为意的,向来都是笄女端上来,她就喝。若是没有,饮一般的山泉水也可。然而此刻,看到萧韶目光中满意的神色,没来由的,景晨有种骄傲之感。
“将军如此盛情款待,韶无以为报。”萧韶饮了两口花茶,忽地开口。
景晨端着茶盏的动作一顿,双眸看向萧韶,以为她会说些什么话来。
例如以身相许、结草衔环之类。
却没想到,萧韶很是豪迈地双手端着茶杯,朗声道:“韶以茶代酒,敬将军一杯。”
瞧着她这一张温婉秀丽的面容,做出这样豪迈的动作和语气,景晨哑然失笑。但她还是纵着她,端起了茶杯,二人对碰,回道:“姑娘言重了。”
就算是桂花茶,一饮而尽后口中还是弥散着些许苦涩。萧韶哪里像今天这样孟浪过,她只感觉那些个茶汤都要从口鼻中泛了出来,缓了片刻,这才好了一些。
景晨瞧着她,笑了一下,没有说话。
眼前的美人割裂的很。
她无疑是在南国生长的,被长久地束缚在所谓礼教的枷锁之中,每一步都按照世俗的眼光规矩地行事。然而父亲一朝失势,令她的世界也陡然发生了天翻地覆的变化。
从南到北,从官家大小姐变为没入回风阁的娼妓。骄傲和自尊都要亲手踩在脚下,景晨一时间不知该说什么,萧韶无疑是个坚强的姑娘,她识时务知应变,这样好的姑娘,要在回风阁里任人蹂躏吗?
景晨再度给二人倒上热水,不管茶味如何,她再度端起茶盏,徐徐吹开上浮的花茶。
被面具掩藏住的眼眸微微向上看去,从不忍变得坚定,她做了决定。
“将军,芋头好了吗?”饭厅中弥漫着芋头烤制后的香味,萧韶没看到景晨的神情,她的身子微微向前探去,一副好奇模样。
“时间差不多了。”景晨先是看了眼满目期待的萧韶,这才放下茶盏,把泥炉上的小铜壶放到一旁。在萧韶目光灼灼的眼神中,直接伸手探入了滚烫的炭火。
“将军!”萧韶哪里想到她竟然直接把手伸了进去,当下眼睛都瞪大了。
景晨轻笑,微微摇了摇头,回她:“无事的,来,尝尝。”
炭火已经燃了许久,现下虽然不能说不烫了,但距离滚烫还是有些距离。她从中将两三个小芋头取出,随意地放在桌上,看了看萧韶一副不知道该如何下手的样子,用帕子擦了擦手,主动剥开一颗小芋头。
芋头滚烫,就算是景晨还是有些受不住,芋头在她的两手换了换,手掌这才适应了这个温度。将皮剥开,景晨抬手,将剥好的芋头递给了萧韶。
望着眼前的烤芋头,萧韶一怔,很快地反应过来,道:“谢将军。”
“别谢了,趁热吃!”景晨挥了挥手,不甚在意她的道谢,再拿起了一个芋头,剥开。不管上面的皮还未剥干净就塞进了口中,因着热,她说话也有些囫囵。
听到她这样说,再瞧着她的模样,萧韶不禁笑了起来。垂眸看着自己手中剥的十分干净的小芋头,心头微颤。
惊马
惊马
楚国疆域多在南边,气候远比燕国适宜生存,冬暖夏凉,全无燕国冬日的冷冽。楚国礼教重农,这几年长安执政后大力发展商业。在这种商业和农业高度发达的社会,不管是庶民还是官宦的物质生活水平皆远超商业水平尚处在初期的燕国。
一般人家也就罢了,可萧韶到底算得上是官宦人家的女儿,除去一日三餐顿顿饭都是不掺杂粳米的白米外,更是有各种坚果做成的吃食,然而手中的芋头却是她连瞧都没有瞧见过的。
秀丽的眼眸偷偷瞥着景晨,只看到她很是不在意形象地咬了一口下来芋头的一个尖尖。
景晨的五感比一般人都要敏感一些,自然是感觉到了萧韶的目光,她朝着她看去,二人目光相接。她看到萧韶含着羞涩的笑意,明亮澄澈的眼眸里酝着偷偷摸摸的试探。
倒是没想到她会露出这样的表情。
两个人都没有说话,算不上空旷的饭厅霎时安静了下来,过了片刻,还是萧韶最先熬不住她的眼神,微微撇开些许,解释道:“我……我不曾……”
芋头这东西虽是从南边进来的,但着实算不上是什么稀罕物。
萧韶算得上矜贵,方才那样一碗精米饭,她面上都无半分讶异,想来在南边时,吃的便也是精米。像芋头这种平民食物,怕是根本入不了她的眼。景晨将桌上一小碟干料拉了过来,自己轻轻沾了些许,又吃下一口:“自在些,这是府中大师傅调的椒盐,若是觉得芋头寡淡难以下咽,可以沾一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