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像姜沃知道,袁师父的‘盲目’真相,其实从来没有瞒过二凤皇帝一样。君臣自有默契,袁仙师想避开的乱局,正好也是皇帝想让他避开的。
姜沃与媚娘也有这种默契——且以她们的关系,卜者什么能说,什么不能说,根本不需迂回。姜沃不说的卦象,媚娘根本就不会问。
但姜沃一直在等一个契机,跟未来一段时间的君王李治,建立这种君王与卜者的默契和尺量。
“殿下,我自然信我的卜算之术,尤其是卜算时间跨度越小、牵扯人越少的事儿,必然越精准。”
她随手扔出一枚铜钱:“就像这,只有一枚铜钱的未来,不会有什么波折。”
“但世事并非如此。”她请李治伸手拨了一下她卦盘的一处铜片,李治就
见全盘的铜片都动了起来,形成了让他眼花缭乱的卦图。
“这就是世事,牵一发而动全身。”
姜沃放低了声音,很轻道:“殿下,东宫之变,自然也有过天象预示。”
“曾经师父也向圣人说过的——”
正如李淳风曾经所说:“观乎天文以察时变。”星辰垂象,不是一种必定的死局,也是示警。意在警示人当修德顺度,改过慎行以避灾。
“作为卦者,我相信世上有冥冥天意。”
“但我亦信‘大道五十,天衍四九’,事在人为,哪怕是卦象的困局死局,也总能与天争一线生机。”
人力看似微弱,但人类最强的,不就是那种与天争命的毅力和决心吗?
若是完全顺应天时地变,那么遇到洪水地震人就都躺平等死吧,或者像小动物一样每次都是根据本能来逃窜。
但人类没有,他们不断地总结经验,去救灾、堤坝、造城……
从她能来到这个大唐的契机,到她如今所学的谶纬之术。让她成为一个相信有命运的人。
但她从来不是一个完全的认命人。
“殿下,我是相信——”
“人力虽微,终有昭著。”
李治这回沉默了良久,之后才起身行了一礼,就像他第一次私下请托姜沃起卦时一样的一礼:“愿此后长久得姜卿之佐。”
姜沃亦还礼。
太子离开太史局时,所有官员见了,忙又都放下各自手里的公务,起身送至大门口。
甭管太史局的官员们
对他多了几倍的恭敬,李治倒还是一如往常的亲和,但这份亲和里,又多了些与往日不同的端正。姜沃边旁观边感叹:太子殿下,有一种天生的能迅速融入当前身份的适应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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为东莱郡王送行之事,皇帝不只允了李治去,还特意派云湖去跟着,还让李勣也率兵士随行压阵。
对两人的嘱咐是:“好生保护太子。”
李勣听这话,就知道东莱郡王的发言,显然让皇帝心寒至极,以至于格外派出他。
别说,他今年真是跟押送皇子格外有缘分。
其实皇帝是有点后悔让雉奴出门的。
当时雉奴提出要去送四哥,皇帝心下欣慰,立刻同意了,很快长孙无忌回来就开始劝:“千金之躯坐不垂堂,如今雉奴已是储君。东莱郡王必深恨太子,若是伤了太子怎么好。”
但皇帝已经答应了儿子,又见雉奴忙了两日,给他四哥从六局要了不少宫里的吃用之物说要送行时带上,就更不好反悔了,于是派出身边最信任的宦官和武力值可以碾压不知道多少个李泰的兵部尚书李勣一起压阵。
同时,心里还是有不舍和希望的:或许青雀就是一时糊涂,被皇位迷了眼睛,说不定已经极后悔了呢……
李治对父皇的心思摸得很透,所以他必要去好好送四哥的,顺便,说来残忍,顺便要把父皇希望的小火苗给浇灭。
也盼父皇长痛不如短痛,早些走出来吧。
四哥对他
会是什么态度,李治已经想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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果然,李泰从武德殿被侍卫‘护送’出来,看清李治时,眼睛就瞪得老大,似乎就要扑过来。
好在侍卫们牢牢‘保护着’东莱郡王。
看这情形,李勣和云湖也不敢只让太子和郡王坐马车,他们骑马随行,而是均告一声罪,跟着一起上了马车。
好在太子规制的马车很富丽宽敞,坐上四个男子,哪怕其中还有以胖著称的东莱郡王,也不觉得拥挤。
见李泰一直盯着自己,李治就轻声开口缓解这份尴尬似的道:“四哥,你不要太想不开。”
“要不,要不我给你讲个故事吧。从前,有一个人得到了一枚宝珠……”
李泰恨声打断:“什么时候了,你还在跟我讲外头的乡野故事!是你害我!是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