立政殿。
熏笼中燃烧的炭火时不时发出些微响动——是新加进去的炭火烧到极致的瞬间,骤然裂开的声音。
越发显得殿中极安静。
然殿中并非无人。
皇帝于御案后安坐,正提笔将奏疏一份份阅过去,而长孙太尉则沉默坐在下首。
半晌后,长孙无忌开口道:“皇后已然留居汤泉宫月余,陛下还是该接皇后回宫。”
皇帝手中朱笔停顿,虽带着笑容,却很疏远;“朕近来听了些风言风语,魏国夫人处处求神拜佛,求皇后平安——朕倒不知,皇后住在皇家汤泉宫静养,怎么就不得平安了?难不成,朕还会害了皇后不成?”
“太尉不会也做此糊涂想法吧。”
长孙无忌蹙眉道:“臣不至于如此想陛下。”
皇帝颔首:“那就好。”
见皇帝再次低下头,似乎无意多说,长孙无忌再次开口:“陛下。”
“太尉何事?”
“方才陛下说起外头风言风语,臣倒是也听了一些——陛下是否有废后之意?”
皇帝平静抬头,似问询一道寻常诏令一般,问道:“朕若有,太尉觉得如何?”
长孙无忌叹道:“陛下,皇后是先帝为陛下所择。废后必使社稷不安。”
“不。”皇帝道:“父皇为我选的是晋王妃。”
长孙无忌一顿。
“朕做太子有六年之久,可终父皇一朝,柳奭最高的官职不过是兵部侍郎。直到朕登基,柳奭迁中
书侍郎,次年,同中书门下三品,再为中书令。”
皇帝专注望着太尉:“此事……舅舅是如何想的呢?”
长孙无忌心下一松:已经许久,未闻皇帝以舅父唤之了。
他原就想着与皇帝切谈一番,此时便直言道:“陛下,臣并非任之以亲:以柳奭之能,在中书令任上并无疏漏,也是担得起的。且太子生母出身寒微,太子也不能无母家护持,臣是为东宫安稳计。”
“柳奭将来护持太子……正如臣当年护着陛下一样。”
似是为这句话触动,皇帝的语气变了:“是,就像舅舅当年一样。”
大约是被触动心肠,皇帝也直白起来:“那今日朕也明明白白问问舅舅。”
“皇后,堪为后否?”
长孙无忌来之前,也早就此事拟好了回答,此时道:“令陛下起废后心思的,大约是皇后一无胤息嫡子;二则轻重不分,不行亲蚕礼之事吧。”
“亲蚕礼之事,不必陛下再提起,臣亦极恼火。”
长孙无忌当时得知皇后以病拒行亲蚕礼后,当真是火冒三丈,直接就去问责柳奭去了——正好都在中书省,走两步就到了。
柳奭也被太尉训的抬不起头来,简直要被妹妹的帮倒忙愁死。
有段时间,长孙无忌都懒得管皇后与柳家事了。
直到后宫武氏独宠,且生下皇子后,皇帝居然为其取名‘李弘’,似乎有偏爱幼子以立储的心思,长孙无忌才率群臣上书,
请立皇长子为太子。
这件事上,他自觉问心无愧。
无嫡立长,何错之有。
不过此番长孙无忌做好了与皇帝切谈的准备,也是有所让步的。
不准备跟皇帝继续僵持下去。
长孙无忌道:“陛下有废后意,臣其实能够明白几分。是,如今皇后,不如文德皇后远矣。但皇后笃生令族,又到底是元后,且为太子计,臣也请陛下勿有废后之念,使东宫不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