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了,费伊灵机一动,装作不经意地提起:“玛希,我看到你刚才在缝补一些小女孩的旧裙子?”
她在心中为自己过人的语言艺术而自鸣得意,觉得这句话说得十分老辣,充分体现了她的个人智慧和交际手腕,她可真是一个聪明绝顶的人儿。
孰料玛希早已将她看穿,只是没有戳破——看破不说破,这也是一种交际智慧嘛。
玛希陶醉于“我对你的小把戏了然于胸但我就是不拆穿”的小快乐中,并且不介意成全费伊挖空心思的试探:“是的,班森昨天带回来一个女孩,我准备把少女时期的旧裙子和旧鞋子改一下给她穿。”
费伊饶有兴趣地问:“哦,女孩,班森怎么会带回一个女孩,难道你们打算收养她?按我说,你们可不太适合收养女孩子。”
在绝大多数情况下,男孩子更受无嗣家庭的喜爱,至于女孩,除非女主人需要一个帮手,或者本身已有男孩的家庭想要享受儿女双全的天伦之乐,才有机会被人收养。
玛希叹了口气,趁势大吐苦水:“有什么办法呢,原定的男孩儿感蒙上帝的恩典去了天国,班森又把那个女孩子带回了家,难道我还能把一个小女孩赶出家门吗?
“事已至此,也只好让她留下来了,唉,我多么希望那是一个男孩,真是令人伤脑筋。”
玛希倒也不是真的讨厌莫莉,只是有点不甘心罢了,可她万万没想到,这番话居然被当事人完完整整听到了。
吃过早饭后,莫莉就穿着她的旧裙子在花园里玩儿,那里除了蔷薇、野薄荷、鼠尾草之外,还有一些丛生的蜀葵和紫蓟,在栅栏边缘,甚至可以找到一些自然生长的雏菊,毛茸茸的蜜蜂忙忙碌碌地采着花蜜,白的粉的绿的蓝的蝴蝶围绕着花朵盘旋起舞,花园里一片生机勃勃。
莫莉玩得满手是泥,她穿过门廊,打算去厨房的水槽洗手,路过客厅外时,正巧听到了这番对话。
一瞬间,莫莉如遭雷击。
敢情人家压根儿就不想要她呀。
怪不得她请求班森收养她时,班森表现得那么为难。
怪不得第一次见面时,玛希表现得那么冷淡。
原来他们根本就不想要女孩!
泪水充盈了莫莉的眼眶,她退后转身,跑回花园,从窗户爬进自己的卧室,扑倒在床上痛哭。
这个女孩子心中充满痛苦和委屈,她想起自己被丹尼尔拉下水,差点溺死在河里——说不定她已经溺死过一回了。
她想起伍德太太掐住自己的脖子,那种濒临死亡的窒息感。
她想起自己是怎么央求班森,求他收养自己。
她想起伍德家像甩掉一件垃圾一样将自己送出去。
她想起玛希冷淡的脸,和转身就走的背影。
“是的,威尔逊夫妇不亏欠我什么,”这孩子哭着说,“他们本来就没有义务要收养我,是我自己求着来的,可是,可是……”
可是当她听到玛希那么嫌弃自己,心中依旧忍不住失望和怨恨。
尽管她知道这怨恨很没道理,但她只是一个小女孩,她控制不住自己的感情。
她恨死玛希了!
她恨她那么嫌弃自己!
她恨她对别人提起自己时,像在说什么不得不接手的残次品!
玛希完全不知道莫莉恰好听到了她和费伊的对话,她向自己的密友吐露着心中的烦闷和忧愁,还说:“实在不知道该怎么教养这个孩子,我从来没有养过孩子,现在却要教养一个女孩子成材,哎哟,多么令人为难,班森又是个不靠谱的先生,完全指望不上他……”
玛希絮絮叨叨倾诉了许多,费伊心中充满同情。
妇女之间自有一套相互安慰的妙招。
费伊是这么安慰玛希的:“亲爱的,教养孩子就没有容易的,男孩子也不见得好教,我家那个佩里有多调皮捣蛋,恐怕你完全想象不到。
“上个星期,他掏空了一窝耗子洞,将那窝耗子带到主日学校,没想到上课时不小心让耗子跑了出来,吓坏了班上的女孩子们,给他们上课的琼斯小姐也吓得不轻,特地来找我告状。
“上上个星期,他同法莫尔家的坏小子炸了牧师家的粪坑,可怜的牧师先生,当时正在上厕所,你不知道我向牧师先生道歉时是多么的难为情,我这辈子都没这么害臊过,这孩子让我丢尽了脸面。
“还有……”
当你觉得自己过得不如意时,只要听听别人家的糟心事,立刻就会感到莫大的安慰,产生类似于“原来还有人比我更惨,我那点不如意都不算什么”这种想法。
果然,听了费伊的抱怨,玛希觉得好受多了,甚至反过来安慰自己的好友:“别太烦恼了,费伊,虽说佩里是有点调皮,但……但他本性不坏嘛。”
费伊相当认可玛希的话:“你说的没错,除了有点儿调皮,佩里的本性的确不坏,今天我在储藏室里拿东西时,他还主动过来帮忙,当时我就觉得这孩子大概真的长大了,他都知道怎么体贴大人了。”
越说越感动,费伊掏出帕子,擦了擦眼角欣慰的泪花,而后对玛希说:“把一个调皮捣蛋的孩子教得懂事听话,简直费尽了我的心血,但当你看到孩子脱胎换骨,焕然一新,那种成就感、欣慰感比什么都宝贵,女孩子比男孩更加乖巧懂事,你会把那女孩儿……那女孩儿……她叫什么?”
“莫莉。”
“你会把莫莉教养成材的,女孩有女孩的好处。”
“但愿如此吧。”玛希嘴里这样说着,心中不由生出些许期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