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风停罢,月亮冒出了头,溶溶天光下,几丈宽的溪水中竟钻出个人来,是个身形娇小的女子,那女子极擅水性,俯仰间随着束流游至岸边。
待上了岸,拧了一把衣衫,便快步朝大路走去。流淌了上百年的松竹溪在此同鎏金汇聚成河,阗寂无声的山丘偶尔响起几句喁喁的野兽叫声,听着让人毛骨悚然。
云萝忍不住缩了缩肩。
咔嚓!
只觉耳后一凉,下意识回头,一把夹杂着血糜腥气的凌厉尖刀直直朝着她面门而来,在距离她眼睛三寸之地堪堪停住。
云萝吓得魂不附体,当即大叫:“别杀我!”
对面之人盯了她片刻,忽然问道:“你是官女?”
云萝那叫一个心窄,她本是躲在箱中,趁着她家姑娘引开了人,躲藏在水亭下,那些人大肆搜捕她时,她正闭着气闷在那水亭下面的小溪水中,本想着待他们人手松懈,便再出来伺机逃跑,哪知竟被那遑遑的流水冲到了这后山。
她从水里出来,见已出了庄子,心里不知道有多高兴,想着她家那苦命的姑娘终于有救了,不料却在这遇到了强梁。
也不知道这荒山野岭的,这强梁是想劫财还是劫色。
她心如刀绞之际,又想她家娘子命在旦夕,对着这明晃晃的长刀,倒也生出了几分无畏的气势来。
挺着肉肉的小身板道不是,说:“姑奶奶当真是流年不利,眼看着能逃出升天了,竟叫我遇到你,也罢,是我命中该有这一劫,你要杀我,我站着不动便是了,劫财也好劫色也罢,都由你。只我家娘子此刻遭歹人劫持,我这才赶着要去城里报讯,你杀了我之后,还望能去一遭城中,到宝禄胡同程侍郎府上,同我们大郎君说一声。他在殿前司任差,务必请他到前面的庄子去救我们家小姐。”
她紧紧闭着眸子,就等着着伸头一刀,岂料等了半天,那人也没动弹,她睁开眼,见那‘强梁’径直坐了下来,从身旁包袱里取出一卷细布,一圈圈缠绕在手腕上,又摘了头顶帽子,露出内里微卷的乌发。
溪边多雾,重重迷障中云萝只看清了她的大致轮廓,见其高鼻邃眸,似是受了伤。
竟是个颇有异域风情的女子。
那女子静静坐着,用手中血迹斑斑的长刀砍了一节干树枝,歪着头道:“你这小丫头倒是很讲义气,我们叶赫人最爱讲义气的拔都,用你们汉话说,就是英雄的意思。”她笑了笑,“不若这样,你可以骑我的快马去城中报讯,我先去救你们家小姐,不过事后我需要你们小姐的帮忙,要借你们小姐的阁室一宿休息,在我没摸清你们大晔各方人马鬼胎前,你们不准赶我走。”
“啊?”
异族少女站起身,个头竟比云萝高了一个头,直言道:“你们家小姐长什么样子,身边的女使是必须要穿成你这样吗?”
少甯听着衾婳阁那边似传了人声,不多时,便有人将她门外的女使和婆子都遣走了,她到了门前,伸手拽动门扉,这才发现门自外面反锁了。
很快外面的动静更大了,在山水庄子这般幽静之地显得突兀异常。
她怕的要命!可这种时候,怕也没用。
突然‘砰’的一声震响。
震响过后,便是刀剑缠斗的金石相撞之声,间或夹杂着女人的尖叫和男人调笑的声音。
少甯当即脸色大变。
她方才看得清楚,那崔婆子将人唤走时,脸色很是凝重,莫不是情况有变,这里遭了强匪。
她推了几次也无人应答,正在这时,外面又一声震响,似是大门被重物撞击的声音。
她转身回内室,灭了烛火,又将灯油倒掉,反握在手中。
算着云萝离开的时间,人当还没进城,那这股动静便不是来救她的人。而在这时,那动静由院外延伸到了她此刻所在的院中,一阵乒乒乓乓的声响过后,紧接着,单薄的门板上又传来‘砰’的一声响,夹杂着剧烈的震动,继而一股液体喷在了门扇上。
她看到脆弱不堪的门板晃动两下,竟吱呀开了一隙。
有一颗圆滚滚的东西打斗中被踢了进来,她使劲捂住了嘴巴,惊惧而张慌地注视着这一幕。
回廊下几个被风吹得东倒西歪的气死风笼,泛着幽幽的光。借着那光,少甯看清了滚落进来的东西。
是颗人头!
她吓得猛然睁大了双眼。
握住烛台的双手,也冒出了细密的汗,一颗心几乎要破腔而出。
她大着胆子上前,想将门重新关上,可那颗人头死死卡在那。
到底是深闺娇养大的姑娘,哪里又敢去碰那些血淋淋的东西,只能作罢,重新弯着腰躲到了门后。
长这般大,除却当年父母惨死,从未有过一刻,她觉得死亡离自己竟这般近,可她想活着,比任何时候都想活下来。
她才十五岁,这几年寄人篱下,连自己一个家都不曾有过,还有很多想做的事,没有做过,如果就这样死在这,又如何能甘心?
她深吸一口气,重新看向四周,将杂物一一搬开,只余出一大片空地来,又从怀中取出一方锦帕,用牙齿咬着同烛台牢牢捆在一处。
打斗的声音越来越大了。
她蹲在门后,只觉每息于她都是煎熬。
哐啷!
已经坏掉的门板吱呀几下,一下朝内倾覆下来。瞬间,一阵扑鼻的血腥气迎面而来。
紧随着,传进来一句陌生的男音,含着调笑道:“听闻这庄子里住的都是女娘,不知这间住着的是哪位小娘子?别让我动手找了,自己站出来,叫爷快活快活,说不得爷发了善心,能留你一条性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