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来仪咬紧牙关,拉住缰绳的手攥得死紧,她已经接近脱力,纵然记忆里有娴熟的驭马技巧,却因这具刚满十七岁的身体感到力不从心,无论是力道或是四肢的长度,都不是这匹高头大马的对手。
她强迫自己不再往叔山梧的方向看一眼,手脚的力度和幅度都不足以控制住乌霜,她绝望地闭紧眼睛,只求死也要死在马上。
男人低沉磁性的声音突然响起,叔山梧有力的指令如同沙漠里吹来的一阵风,引着她的马调转了方向。
郑来仪猛地睁开眼,叔山梧也正看着她,撮唇一句简洁的哨音收尾,纵得乌霜毫不犹豫地朝他跑了过去。
她下意识要勒住马,却抵抗不住马儿的力道,马儿被勒得吃痛,在就要靠近叔山梧时被迫狠狠调转过头,以极不服气的焦躁朝着相反的方向迈步,马背剧烈地颠簸起来,郑来仪瞬间失去了平衡。
她半边身子几乎倒悬在马背的一侧,这时,一只有力的手臂稳稳拦住了她的下坠之势。
叔山梧在一瞬间迅捷翻身上马,坚实冷峻的身躯紧贴在郑来仪后背,如同迫人的山。
“别慌。”
他的腿比郑来仪长出一大截,贴着她的腿,牢牢地紧贴马腹,乌霜在他的控制下如同上了紧箍咒,比起方才不管不顾的撒欢劲头,此时虽然驮着两人,却明显乖顺了许多,只是速度依旧很快。
郑来仪的心跳逐渐平复,垂眼看见男人手背上缠着白色的绷带,只露出森然凸起的骨节。
她挣了挣,想把手抽开,却遭到更紧密的控制。
“别动。”
因为多出的一人,马背上空间局促许多,郑来仪整个身体都绷紧了,似乎是紧张。
比起因陌生而带来的紧张感,身后的这具熟悉的男人躯体更让她不适。
叔山梧似乎并未察觉她的紧绷,他始终专注看向前方,双腿抵住她的膝弯,镇静的声音响在她耳际。
“放松,感受它的节奏,告诉它,‘我能跟得上你’……”
郑来仪闭了闭眼,从耳垂到脸颊都在发热,与之相反的是自己颤抖的手,凉得如同湖底的寒冰。
她的手冰凉,身体却如高烧一般热得吓人,前世他第一次教自己骑马的记忆如潮水般无法阻挡地进入脑海。
那是她与他成婚之后第一次相见。
自大婚之夜,她便始终未能见到自己的丈夫,她一直以为叔山梧是因什么紧急的军情,不得不一声不响地离开,一颗心七上八下,全部系在他身上。
那时她便想,若是再遇到这样的情形,自己陪着他一起就好了。哪怕是骑着马默默跟在行军的队伍里,能看见他也好。
七日后叔山梧不声不响地回来了。归家时正看见新婚妻子在近卫的陪同下笨拙地学习御马,将手中长刀一扔,翻身上了她的马背。
她看不见新婚丈夫的脸,只能听见他沉稳的声音在耳边,教她夹紧马腹,放松胯骨,随着马儿的节奏起伏。
“告诉马儿,你准备好了。”
他的话不多,低沉的声音莫名叫人安心,郑来仪在这样的安全感包裹下渐渐松弛下来,马儿的速度也越来越快,她不曾有过这样的感受。叔山梧如同一阵自由无羁的风,而此刻这阵风却为她停留,温柔地将她包裹。
叔山梧纠正她的错处,与往常展露出冷冽刚硬的样子迥然不同。
他耐心地告诉她:“马眼中的世界,和你是不一样的。它们既聪明也敏感,可以感知到你的情绪,包括你的害怕,你能感知到它么?”
郑来仪无心感受马的情绪,她全部的注意力都在身后的男人身上。
他的气息,他的声音,他的味道。
到最后被他从马上搀扶着下来,她才红着面看向叔山梧。
她那时一身男装,薄施粉黛,可是一双眼亮晶晶的,如同天上闪烁的星辰。
初学骑马者,马背与身体摩擦最多的地方会觉得不适,严重者甚至会受伤。郑来仪下马后,叔山梧察觉到她走路时姿势异样,便差走了跟随的侍从。
等二人回到房中,叔山梧将一只小巧的白釉盒递到她手里,郑来仪则报以疑惑的眼神。
“羊脂。一开始骑马适应不了马的节奏,会有些不适应。每次上马前厚敷一层,会好得多——”
他声音带着凉意,垂眼看她时微微泛着波澜,“——你试试,我去更衣。”
听话的人却面红过耳,一时忘记了身体的不适,抬眼看向面色平静、似是毫无半分旖旎心思的叔山梧。
这是他们第一次以夫妻的身份相处,她尚需要适应,他怎么可以在说起如此私密的话题时这样自然寻常。
郑来仪突然生出一种要较劲的心思,将那白釉盒塞回叔山梧手中,直勾勾地看着他:“……我不曾用过,不知怎么用——不如,郎君来帮我?”
她头一次从叔山梧的脸上看到了窘迫,心中暗自满意。
叔山梧手里捏着白釉盒,意识到她从来不是什么温顺内敛的小白兔。在无人可见的地方,她的直白甚至让他难以招架。
他面色虽然平静,但手中已微微起了汗,光滑的釉面在掌心缓缓滑动,抿唇朝着榻沿坐着的人走了两步。
郑来仪望着他逼近的身躯和突然深邃的目光,没来由地瑟缩了一下,而后听见他低低嗤笑了一声,游刃有余的语气:“那便等为夫换好衣服就来。”转身大步入了内室。
等他再出来时,榻上的人已经睡着了。气息绵长,双颊还泛着酡红。
……
想起那时红着脸装睡的自己,郑来仪胃里一阵翻腾。她知道自己此刻的脸也如那时一样,若是有什么法子能够阻止身体本能的反应,她会毫不犹豫去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