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监军大人,郑姑娘,厨房将晚食预备好了,房间也打扫出来了。外面太黑,别让贵人摔跤,早些进屋用饭吧!”
二人对视一眼,郑来仪率先迈步朝着堂屋的方向,扔下一句:“饭就不用了,没什么胃口,带我去房间,我要休息了。”
“姑娘一个人,晚上闭好房门,谨慎些为好。”身后人沉声提醒了一句。
郑来仪脚步一顿,并未回应。
郑来仪被安排在馆舍二楼主屋——原本的驿丞起居之所。她本想婉拒,驿丞却称实在是近来驿站事务太多,许多地方无暇归置,又不好怠慢贵客。普通的士兵去住通铺倒也罢了,郑小姐和叔山监军绝不能受了委屈,只一昧坚持让她住主屋。叔山梧被安排在了相邻的客房。
驿丞则与下属一起,住在一楼的客房。
青白月光照在窗前更漏,整个驿站上下落针可闻。
床榻边,郑来仪衣衫整齐地坐着。
不熟悉情形的驿丞,手脚忙乱的驿丁,空荡荡的马厩……今日悬泉驿的一切都十分奇怪。
还有一个细节让郑来仪十分挂心:二人在院中散步时,叔山梧一句漫不经心的低语,让那个叫阿大的驿丁当场失态地摔了个跟头。他那句话声音虽低,却不似汉话的口吻。
她眉眼中寒光凝聚,心头涌起不祥的预感。
正屋的屋门被无声推开,郑来仪脚步轻盈,快步下楼。
她走出前堂,借着屋外回廊的阴影隐匿身形,贴着墙壁走到墙角,左右观望一番,并未发现任何人影,她快步绕道,朝东北方向跑。
角落的小院出现在视线中,郑来仪放慢脚步——门口看守院门的驿丁不见了,院门紧锁着。
墙内隐约有杂乱的人声和脚步,她轻步上前,隔着门缝向内望去。
一个穿着兽皮战甲的汉子背朝着门站着,手上是一柄寒光闪闪的弯刀,郑来仪正觉得这人身形熟悉,他突然转过身来。
一瞬间,她浑身冰凉。
这人正是白日里笑容可掬的驿丞,此刻他面相狠戾,用听不懂的语言粗声指挥着身边同样装束的人,他的手下围拢手持火把,围拢在四周,摇晃的火光将一张张脸映得阴森可怖。这群人的脚下,是堆叠成小山的尸体。
郑来仪抬手捂住了嘴,四下一片安静,她能听见自己如擂的心跳,几乎要从胸腔蹦出来。
那首领脚边的一具尸体面容熟悉,正是高瞻。
那股不详的预感成了真:悬泉驿从上到下,已经被这帮乔装打扮的匪类占领,成了图罗人的据点,眼下看样子是要毁尸灭迹。
郑来仪将手按住胸口,强迫自己镇静下来。她转过身,背靠着院墙,扫视着眼前空无一人的院落。
她心绪如同乱麻。那些图罗人竟然敢伪装成驿站的官员和士兵,堂而皇之地登堂入室,却并未急着灭他们一行人的口,究竟是为了什么?
这帮图罗人是留守后方的人,负责维持悬泉驿平安无事的假象,断绝京畿与边镇的往来通信。而他们的前方,一定已经有先锋部队攻入了关内。
想到这里,郑来仪的腿一阵发软,她勉强挪动脚步,却不留神踏在一块松动的砖石上,趔趄了一下,静夜中发出清晰的异响。
院墙内的人声突然安静下来,那为首的图罗人粗着嗓子说了句什么,随即便有脚步声靠近院门。
她手脚发麻,半分挪动不得。将要暴露时,突有人影从背后袭来,一手捂住她的嘴,揽着她飞速远离了院墙。
“我还以为你听懂我的警告,你的胆子未免太大了。”
黑暗中,叔山梧低沉的声音带着一丝愠怒。
“放开我。”郑来仪被他紧抓着胳膊,胸口剧烈地起伏。
叔山梧的力道放松了些,却没松手,拉着她走到一处廊下,闪身进了室内,反手阖上门。
“你那个暗卫呢?这么危险的事,怎么不让他来做?”
“你管不着。”
叔山梧被气笑:“我那时就不该提醒你。”
“你早发现他们都是图罗人了,为什么不行动?”
叔山梧没有言声。
郑来仪收敛心神,二人正在一间昏暗的屋子里。透过窗棂的月光,依稀可见屋中摆着一排排高大的木质书架,一股陈年故纸的味道扑鼻而来。
她吸了吸鼻子。这里是叔山梧那时所提到的存放文书的屋子。
二人同时转向面前一排高大的书架,郑来仪突然想到什么,朝着书架快步走了过去。
叔山梧抱着臂,静静看着她轻车熟路地在浩繁卷帙中一路翻找,很快在某一处站定。
他靠了过去,只见她手中捧着一只函文袋,漆封上写着“马上飞递”四个字。二人视线同时移向漆封一角,看日期正是前日从玉京八百里送来的军情奏报。
郑来仪陡然攥紧了卷轴,所以并不是玉京没有回信,而是回信到了悬泉驿,尚未来得及发出。
她视线一动,纤长的指甲移到漆封上,停了下来。
身后的人似乎能读懂她心意,缓缓退后至门边,转过头去,漠然道:“我什么都没看见。”
紫宸宫传出直递西境八百里加急的密函,他们二人实则谁都没有资格拆——“若符事泄,闻者告者皆诛之。”
但她此时顾不得那么多,一咬牙,指尖挑开了红色的漆封。
函文袋中取出的是一支约莫四寸长,两指宽的竹片,上面布满了密密麻麻的符号和线条。
郑来仪蹙眉。
朝廷在传递紧急军情时,用的是一种特殊加密的文字——阴文,而这种加密的阴文如何书写和解读,只有兵部负责文书的官员和驻外的大军统帅方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