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目光落在安蕴秀脏兮兮看不清容貌的脸上:“在下虽清贫,但为小兄弟斋沐更衣的银钱还是有的。”
故居悯恨
“以文会友就不必了,在下区区不才,不敢污了举人尊耳。”
安蕴秀后退一步,她脸上的伪装并不是十足完美,亦不想跟这人继续虚与委蛇:“李举人若是诚心改过,将来成为廉洁好官,便是天下万民的福气了。”
大庭广众之下,李明知自然不敢做什么,可下学以后就说不定了。安蕴秀见好就收,见那穿官服的二人离开以后便也不做停留,随便搪塞了几句就转身离开。
不过,出了那棚室,再想找个容身之地就难了。
这个大晋朝在历史上并不存在,前世所知自然也派不上什么用场。原身记忆中,去年登基的小皇帝不过四五岁,大权旁落,连带着这些小地方也不太平,看那些来逃难的就知道了。临州虽说没出现什么大乱子,但比起以往,找个吃饭落脚的地方也是更难了。
安蕴秀正在脑海中搜寻信息,盘算着自己下一步该去哪儿,脚下却不自觉地走到了一处屋舍跟前。
屋舍很简单,比起方才四面漏风的讲学窝棚也只胜在不漏风。安蕴秀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这便是原身与兄长的家,想来是这副身体残存的意识,无论如何都要回来看一眼。
只不过……现在可不是什么好时机。
自己前脚在李明知跟前说了那么一番话,已经引起了他的注意,这时候跑到故居来无异于自爆身份。安蕴秀定了定神,果断地掐灭了心里逐渐泛滥的悲楚,转身欲走。
“小兄弟这是要去哪儿?”
几个家丁打扮的人忽然拦住了她的去路,为首之人骑着高头大马,衣着华丽,一副二世祖巡街的模样。安蕴秀扫了一眼,脑中很快就浮现出了这人的身份——临州知府之子,徐开荣。
安蕴林遭此灭顶之灾,正是因着面前这位的仕途。
“这不是安解元的故居么?”徐开荣眯起眼睛打量着那几间陋室,阴阳怪气道,“真是想不到,安解元身为知府幕僚竟还能如此甘守清贫。”
“更没想到,如此有大才的人物竟然年纪轻轻便病逝了,真是天妒英才,令人扼腕。”
话虽如此,语气却不掩幸灾乐祸。
病逝,这便是徐知府为一州解元的陨落找的理由,如此随意敷衍。安蕴秀垂眸不语,除却原身抑制不住的悲楚,她作为知情人还是头一次生出荒诞之感,只觉得世道如此,真是讽刺。
徐开荣话锋一转,目光再度落在一直未开口的安蕴秀身上:“小兄弟怎么来这里了?莫非……与安解元有什么渊源?”
安蕴秀抬头时,情绪已尽数收敛:“不瞒阁下,我是从讲学棚室过来的,托安解元的福吃了米粥听了学,便想着来祭拜一下。”
“是吗?”徐开荣挑眉,“方才听人说讲学棚室有个流民出口不凡,本公子还不相信。如今见了才知道,旁的不说,知恩图报这点倒是不错。”他的声音渐渐放缓,上下打量着安蕴秀。
听人说?李明知此时还在讲学,应当是他抽不开身便请了徐开荣代为走一趟。虽没认出自己,却已显现出敌意。
安蕴秀自然清楚他不信自己的说辞,也早有准备:“说来惭愧,在下在棚室的那番话,其实是故意的。”
迎着徐开荣疑惑的目光,她摸了摸鼻子,面上渐渐显现出些不好意思:“不瞒公子您说,我也是个读书人,只不过时运不济,读了这许多年也没得个秀才。便想着……便想着若是能与举人老爷争辩一番,说不得能博个名声,得到提携。”
“不过李举人学识渊博,又深得临州民众尊敬,在下方才那遭不过是讨了个没趣儿,所以才转而来解元老爷这儿碰碰运气。想着若是解元老爷还没走远,赏些点化,说不得下一回就中了……”
徐开荣听她说完,面上逐渐浮现出一副似笑非笑的神情:“跑安蕴林这儿借运道?”
他虽未明说,安蕴秀也知晓个中意味。
“是啊,公子您是不知道我等求学读书有多辛苦。年幼时徒步百里去拜师,拜师礼都是倾全族之力凑来的,送过之后便要缓上大半年,跟这位解元老爷的经历简直是一模一样啊!”
“后来久试不第,原以为再没机会了,没成想在临州还有这么一位寒门解元,简直是我辈楷模,哪能不来瞧瞧?”
若此刻站在这里的是李明知,想必都不会这么好糊弄。徐开荣家境优渥,不必为书本费用发愁,甚至连会试都有父亲提前打点。一路顺风顺水,便格外喜好看那些奋力挣扎之人的笑话,高高在上地嘲笑蝼蚁的不自量力。
而此刻,自己越无知越惨,他就会越自得。相应地,敌意也会越轻。
安蕴秀抓着他这一特点,继续道:“所以我便来了,公子,若是可以的话,我能不能进去……寻一寻解元的旧物?待我贴身带好,或是供上一供,说不定就能有个好功名了。”
徐开荣登时被逗笑了,眼睛里带着蔑视:“小子,功名可不是供来的。”
那可是花无数真金白银换来的。
方才李明知紧张兮兮地说什么出现了个劲敌,徐开荣本就不信,一介流民,能翻出个什么风浪?此番交谈后更知此人不过是个汲汲营营于功名的门外汉,竟然也值得自己亲自跑一趟?当即对李明知也鄙视起来:见识短浅之人,就是容易大惊小怪怕这怕那。
看着面前的流民犯蠢,徐开荣万分不屑地道:“你爱去便去罢。虽说破房子翻不出什么金疙瘩,但毕竟是一州解元,护佑你考上秀才也说不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