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腿软得几乎不听使唤,嗓子里总有一股血腥味怎么也压不下去。浑身上下没有一处地方不在酸疼,更要命的是,明明是炎热的夏天,他却觉得冷,好像封闭的大教室里四面八方都在朝他灌风。
用不着回头,他也能感受到陆南扬的目光犹如实质般黏在他身上,让他觉得恶心。
此时此刻,他在用什么样的眼神看着自己?
同情?怜悯?嘲笑?还是幸灾乐祸?
在这种目光里,谢泉蓦地就有了好胜心,他不能输,他不会输,至少不能在陆南扬的面前让他看见他输。
老师笑眯眯地给谢泉让开位置,自己走到一边去拿保温杯喝水。谢泉走上讲台,微笑着翻开课本,“好的,那我就耽误大家一点时间。这一部分知识点其实并不复杂……”
然而说到一半,喉咙不受控制地发痒,从咽喉到肺管都像是有蚂蚁在爬,胸腔里像针扎一样布满了细密的疼痛。
谢泉清了清嗓子,“人体的神经系统按分布的对象不同,可以分为躯体神经系统和自主神经系统,而自主神经系统也叫植物神经系统……”
嗓音还是太哑了。这样不行。
这是浮现在谢泉脑海里的最后一个念头,下一刻,他忽然控制不住地向前倒去,紧接着眼前一黑,在讲台前晕了过去。
-
醒来的时候,谢泉先嗅到的是熟悉的次氯酸液和酒精的味道。
这种味道谢泉很熟悉,无论是在医务室还是在他自己家,随时都充满着这种刺鼻且疏离的味道,这种味道让他觉得安全,觉得自己能稍微干净一点。
他想睁开眼,但实在是太累了,眼睑似乎有千斤重,只能就这样半睡半醒地听见附近有人在说话。
“肺和心脏都检查过了,没有太大的问题。就是身体透支太严重了,不仅低血糖,肝肾功能也有点问题。”
“那胃呢?”那人问,“我看他总是呕吐或者干呕。”
“是有点轻度的胃溃疡,但应该没你说的那么严重。”有翻动纸页的声音,“他有什么其他病史,或者服药史吗?”
那人顿了顿,“病史我不太清楚,但他之前确实一直在吃一种叫……”
这段又有些听不清了。
意识朦朦胧胧,漏听了几句,又接上。
“……那多半就是了。地西泮的副作用有很多,其中就包括呕吐和头晕,他要是真像你说的那样,那么大量长期地服用,可真是……”
听到这里,谢泉的意识又朦胧起来直至消失。不知道过去了多久,再醒来时,投在眼睑上的亮光已经消失了。
谢泉睁开眼,病房里一片漆黑,天花板隐没在阴影里。窗帘没有拉上,窗外一片灰暗的天空清晰可见,但雨似乎已经停了,只有水滴还悬而欲泣地挂在窗框上,慢慢汇聚在一起。
“醒了?感觉怎么样?”
突如其来的声音把谢泉吓了一跳,猛地回头,才发现自己的床边还趴着一个陆南扬,后者身上披着外套,直起身时打了个哈欠,也不知道在这里待了多久。
“你装神弄鬼的干什么呢?”谢泉瞪着他,“灯也不开想把人吓死?”
陆南扬于是站起身,探手“啪”一声把灯打开,伸了个懒腰,“这不是看你睡得正香,怕开了灯吵到你睡觉。”
已经被陆南扬像狗皮膏药似的贴了一天,谢泉恨不得他立刻消失在自己眼前,“用不着!你给我——”
“滚”字还没说完,又是一阵头晕目眩,谢泉想用手撑住床板,手腕却不听使唤,在半空中撑了个空。
电光火石的一刹那,谢泉的心里居然在想:这床要是再高点就好了,怎么不直接让他一头撞死算了。
然而床并不高,他也没能撞在地上。陆南扬像是早就预料到了这一幕似的,在合适的位置伸出手,接住了谢泉。
谢泉的脑袋撞在他的胸口,撞过来的那下还真挺疼的,足可见谢泉现在浑身上下一点力气都没有,全凭着万有引力往下砸。
谢泉的呼吸急促,脑门上渗出豆大的汗珠,脑袋枕在陆南扬的怀里控制不住地发抖。
“你冷吗?”陆南扬立刻把床上的被子拽过来,包饺子似的给谢泉围上。然而谢泉用力一推,陆南扬没想到谢泉还能爆发出这么大的力道,猝不及防连人带被子被他推了个踉跄。
“你——”陆南扬刚想发作,就看到谢泉焦虑地在身上四处摸找。但他现在已经换了病号服,口袋里什么都没有。
“药呢?”谢泉拔高了声音,对陆南扬怒目而视,“我药呢?”
他今天只在早上出门前吃过一次,然后就在上课的时候昏迷,一直到了现在。
陆南扬皱起眉,“医生说了你现在的身体状况就是因为你长期服用精神类药物——”
“我就是医生!”谢泉愤怒地打断他,伸手拉开床头柜的抽屉,在里面胡乱翻找。
然而没有,哪个里面都没有,所有抽屉里都没有。
“谢泉!你冷静点!”陆南扬抓住谢泉的胳膊,用了力道把他制住,“你想死吗?”
“你现在不给我药我才会死!”谢泉吼道。
陆南扬拧起眉毛,钳着谢泉的手忽然一用力,猛地将他整个人都压在了病床上。
激烈的挣扎中,不知道是谁碰到了开关,轻轻的一声,病房里又重新陷入黑暗。不管是谢泉痛苦的喘息,还是他皮肤的颤抖,还是肌肤与掌心紧扣产生的温度,都格外清楚。
“给我,快一点。”谢泉发出濒死的兽类般痛苦的呜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