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知道那座灯塔,坐落在海边的高地,给海面上来往的船只指明方向。
这座灯塔是云城的标志性建筑,几乎从城市的任何一个角落都能看得到,也是外地人来游玩要看的重点景点,但谢泉一次都没有来过。
离灯塔最近的一次,是高中时的春游,他们班原计划是去灯塔下野餐,结果走到一半的时候忽然下起了暴雨,计划不得不临时取消,大巴车又拉着一个班的人回教室去上自习。
当时在全班同学的怨声载道中,谢泉望了那座灯塔一眼就离开了。那时的他心里没有任何感觉,没有期望也没有遗憾,只是想,衣服别被打湿了,不然洗起来真的很麻烦。
陆南扬侧过头,朝谢泉露出一个笑容,“你不是说你一直都没有去过海边么?择日不如撞日,我们今天就去看海!”
“你发什么神经?”谢泉觉得不可思议,“我一堆行李还在后备箱呢!”
“又没扔在荒郊野外,放在那又怎么了!”
说着,陆南扬竟然又踩了一脚油门,车速已经和跑在高速路上差不多了。
尽管这条路上确实没什么车,但谢泉的心脏还是瞬间拎到了嗓子眼,他更没想到的是,接下来,陆南扬把两侧的窗户都摇了下来。
猛烈的风立刻从两边直直灌入,一瞬间就将两人的发型吹得凌乱。
“你——”谢泉发出的一个音节,也瞬间被淹没在狂风里。
只见陆南扬深吸了一口气,中气十足地朝呼啸的风中吼道:“去——看——海——咯!”
他的声音被狂风吹散,最后只有“海咯”两个字,还隐隐留在谢泉的鼓膜里。
谢泉诧异地看着他,后者很快回眸,满眼笑意,大声说:“你也试试!很解压的!”
谢泉的眸光阴晴不定地闪烁了几下,就在陆南扬以为他要说“幼稚”“无聊”或者“神经病”之类的评价时,只见谢泉转过头,对着窗外的狂风怒吼了一句,“医研论文——!去死吧——!”
陆南扬顿时笑得差点被自己的口水呛到,眼睛里都渗出了泪花,笑声顺着风向后飘了很远,陆南扬才把窗户摇回去,笑着平复胸口的起伏。
狭窄的车内空间忽然又变得很安静,风声被隔绝在外,能清晰地听到对方呼吸的节奏。
陆南扬把速度往下降了些,偏过头看向谢泉。后者还在喘息,脸上的表情颇有种“我居然跟着发了这种疯”的荒谬。
“谢泉。”陆南扬叫了他一声。
谢泉回过头,浅灰色的眸子被风吹得带上了一丝湿润。
“你说小时候没人带你去,上学后又没有时间,再之后觉得去了没有意义。”陆南扬低声说,“那现在呢?跟男朋友一起去海边,算不算得上有意义?”
谢泉花了几秒钟的时间才想起这是那个雨天里,他曾经在天台上说过的话。
时间过去这么久,连他自己都快忘了还有这么一回事,陆南扬却一直放在心上。
夕阳斜斜地照映在陆南扬的侧脸上,将他额前的发丝和卫衣的领口映得通红,他的食指有一搭没一搭地在方向盘上敲打,朝谢泉投来的眼神里带着慵懒的笑意。
他刻意避开陆南扬的视线,手肘撑在玻璃窗上,牙齿轻轻咬了下指甲,“意义都是人定的。”
海边、灯塔、天空、农田,对他而言原本都没有任何意义。
但是有了陆南扬,一切都可以变得很有意义。
然而,天不遂人愿,这场激动人心说走就走的旅行,以半路被施工人员拦下告终。
“怎么了?”陆南扬摇下车窗。
“这边过不去。”工人不耐烦地朝他们挥了挥手,“没看施工呢吗?”
“那还有别的路能去海边吗?”陆南扬追问。
“没有了,海堤要建改造工程,这么大的事你都不知道?”工人说,“下礼拜再来吧,现在过不去。”
“但是……”陆南扬望着那座已经近在咫尺的灯塔,一脸的不甘心。
然而工人已经懒得跟他再说什么了,挥了挥手,走到了一边。
他算是知道为什么这条路上开到最后一辆车都没有了。
陆南扬愤怒地在方向盘上锤了一拳。
天色已经暗了下来,最后一抹夕阳也消失在地平线之下,路灯陆陆续续地亮起,照在孤零零的这一辆车上,显得更加凄惨了。
“天都黑成这样了,就算去了海边也看不见什么了。”谢泉说,“走吧。”
陆南扬的嘴角紧抿,手上握紧了方向盘,不情愿地僵持着,半晌才开口,声音很低,“你项目好不容易结束了,而且今天还是七夕……”
谢泉定定地盯着陆南扬看了一会,后者虽然还是很郁闷,但无可奈何地伸手去按手刹。
就在这时候,谢泉握住了他的手,掌心刚刚好覆在他的手背上。
陆南扬一愣,回过头,“嗯?”
“把车停在这吧,我们下车。”谢泉说完,就率先打开车门走了下去。
“啊?”陆南扬莫名其妙,但还是跟在谢泉身后下了车,把车锁上。
锁好车以后一抬眼,谢泉已经径直朝不远处的草丛里走去了。
“哎!去哪儿啊!”陆南扬喊了一嗓子,但谢泉并没有回答,只是转过身来等着他。
陆南扬无奈,只好追了上去,跟在谢泉身后。
四周没有路灯,幸好今晚的月亮很亮,在银辉一样的月光里,他们一前一后地穿过将近一人高的荒草。
草叶扎得陆南扬的脖子有点痒,脚下的地面也不平整,就在他一个没看准险些摔倒的时候,谢泉眼疾手快地抓住了他的手,就这样牵着他继续往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