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三弟、我三弟贪玩爬到树上去,不小心、不小心摔了下来,我爹怪我没看好他,拿藤条抽了我……”说到最后,委屈得连不成一句完整的话。
兰芙望向她的手臂,单薄陈旧的衣衫下赫然是几道青红的鞭痕,令人触目惊心,她眉头一皱,不忍再看。
姜憬有一个已出嫁的姐姐,下面还有三个弟弟,平日里都是她带三个弟弟,又怎能说不尽心。且不说方才见她那三弟还生龙活虎,身上没一处伤着的,不过是一次意外,他爹又怎么能狠下心这么打她。
她帮姜憬绾好发丝,打着扇子给她扇风,“别哭了,来,你家有药吗,我给你上药,脸上留疤就不好看了。”
姜憬拿了一罐见底的药膏给她,兰芙帮她上完药后,人总算没再哭,又恢复往常神色。
她翻开篮子上盖着的布,拿出还残留温热的油纸,放到姜憬手心上,在她耳边轻声细语:“我给你带了包子吃,别被你弟弟看见了,就在这吃,吃完再出去。昨日顺子叔家宰了两头猪,我专门去割了两斤新鲜的肉,瘦肉包的包子可好吃了。”
姜憬垂着红肿的眼皮咬了一口,问她:“你自己吃过了吗?”
“吃过了,快吃罢。”兰芙继续给她打着扇子,嗅到她家厨房飘来炒菜的油香,“小憬,你家今日怎么还没吃午饭?”
姜憬擦了擦嘴角的油渍,睫毛上还挂着泪珠,道:“我大姐要回来,家里等他们来吃饭,就迟了些。”
提到大姐姜慧,她总算打起了一丝神色。
在兰芙的记忆里,姜慧姐姐是个温柔水灵的美人,未出嫁前经常带着姜憬和她在一处玩,出嫁之后便少了好些音讯,今日倒来得巧,正好能见她一面。
“你大姐可有两三年没回家了罢?我也有些想她了呢。”
姜憬吃着包子,呆愣地点头,不知在想些何事。
没吃上几口,她娘就在外面喊:“打了你几下就给你脸了?哭哭哭,莫不是还要我端着饭求你出来吃?”
“我娘、叫我去厨房帮忙。”姜憬心扭成一团,咬着下唇道。
兰芙心底也不是滋味,但各家有本难念的经,她也无法子,只能应她:“诶,我在你房里等你。”
坐了不多时,她在房里听见锅碗瓢盆叮咚作响,盘碟碰出清脆之声,似是菜端上了桌。又等了片刻,外面传来人声,她爬在窗子上悄悄探看,见一男一女打开篱笆走进院子。
男人身形矮壮,满脸胡茬,妇人则垂着脸跟在他身后,看不清神色,只见小腹隆起一圈,像是怀了身孕。
姜父姜母满脸喜色地接过男人手中拎着的一桶油与两罐酒,全然没过问那妇人一句。
倒是妇人满眼含泪地喊了声:“爹,娘。”
兰芙终于看清妇人的眉眼,记忆中那双清澈明净的眉眼如今黯淡无光,眼尾染上一圈皱纹,那张总是清丽带笑的脸庞如今憔悴恹恹,仿佛被抽干了精气神。
若非五官没变,她都不敢认,这是姜慧。
姜父姜母总算看了妇人一眼,淡淡应了一声,一行人进了屋子,上桌吃饭。
坐首坐着的自然是姜父,再往下是姜慧的丈夫朱立山,几个孩子不懂规矩,被姜父早早谴下桌,捧着饭碗去外面吃,姜母又带着姜憬去了厨房忙活,姜慧则站爹与丈夫身旁为两个男人斟酒。
姜慧的丈夫起身敬酒,客客气气道:“家里的油坊新榨了菜籽油,拎了捅油过来给家里炒菜吃,还打了两壶好酒来孝敬爹您。”
姜父对这个开榨油坊的女婿甚为满意,笑的合不拢嘴,一口一个贤婿,直灌了好几杯酒下肚。
姜慧还挂念着爹的身子,提点道:“爹,您身子不好,少喝点酒。”
“哪有你说话的份!”
姜慧被吓得一怔,就连扒着门缝偷看的兰芙也心头大跳。
姜父已然喝醉了,对女儿劝酒之举颇为扫兴,喝道:“别在这杵着,去厨房帮你娘再添两个菜来!”
姜慧红着眼眶去了厨房。
兰芙见状,呆呆地坐回床边绣着花,待姜璟终于忙完了,满脸都是灰尘,带进来一阵油烟味,她才涩着嗓子问:“小璟,我记得你去年就同我说你大姐怀了,今日怎么没带孩子来?”
姜憬迟迟不语,眼底掀起一层落寞,许久才喑哑开口:“去年的那胎落了。”
兰芙疑惑油生,又见姜憬攥着拳愤愤道:“朱立山那个混账东西,他在外面与许多不三不四的女人勾搭纠缠,对我大姐动辄打骂,去年中秋,他喝的烂醉如泥回来,我大姐不过是过问了几句,他便一把将人推倒在石阶上,那一胎……就这样没了。”
兰芙耳中如同扎进了针,指尖掐进花布中,仿佛要将那帕子给绞烂。
这世间,为何总是女人的命苦。
姜父姜母又怎会不知女儿受的苦楚,不过是贪恋朱家的钱财,白白牺牲了女儿的一生。
一顿饭毕,姜慧便又要跟着丈夫回家,临走时,她推开了房门,想进来再看看姜憬。
见到兰芙,她不免有些惊讶,这一瞬,做少女时那段短暂悠闲的时光跃然浮现脑海,她眼中又窥得见几分从前的神采,笑着试探:“是阿芙吗?几年不见,长高了,也生得越发漂亮了。”
兰芙跑到她身边,笑的明媚:“是我,阿慧姐姐。”
浮光掠影,尘世须臾,日子,过得真是快啊。三个人在池塘捉鱼拢虾的岁月,恍然如梦。一眨眼,世事变迁,物是人非,什么都变了。
看到姜慧如今的模样,兰芙努力敛着眼底蓄的泪,三个人谈笑了几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