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许这一路走过去,看遍了山河壮丽,江山锦绣,心境一时开阔了,这点儿女私情,便能放下了。
这可真是,一个自欺欺人的美好愿望啊。
翌日,散了朝,燕玖背着手下了大殿,看向本王,问道:“当真要走?”
“是。”本王欠了欠身子。
“可是皇叔,”他说,“朕终究是还太年轻了,很多事情上容易感情用事,处理不当,这个国家,目前还需要你。”
本王一顿,接着苦笑了一下。
这要是放从前,我提出解绶去职,燕玖定然会以一句“可是朕需要你”来挽留我,如今,他说的是这个国家需要我。
而就他本人,已经不再需要我了。
也罢,为君者,自当以国事为重,以百姓为重。
整日里被儿女私情牵绊着,无心政事,于国于家无益。
放开了也好。
本王躬下了身子,道:“还请皇上成全,许臣想着卸职一段时间。这期间,希望皇上把曾经下放给微臣的权力,慢慢地收回去。即便哪一天微臣回来了,也只想再插手政事。我只想做个普普通通的王爷,关心关心民生,为百姓们谋谋福利。”
燕玖长叹了一声,“也罢,既然你心意已决,朕便不留你了。至于你手里的大权,朕会慢慢收回来的。”他说着,苦笑了一下,“从前我觉得把你捧上高位,给你最多的权力,没人敢碰你,就是为你好。可现在想想,我根本就是在推你入火坑,将你置于众矢之的。我明知你无心政事,却还把你强留在朝上,强留在我的身边,是我太任性了……”
本王低了低头,心底一片悲哀。
我倒是希望,你能任性下去。
燕玖送我出了宫殿,待我走出了没几步,忽而喊住了我,道:“纵使无关风月,无关爱,皇叔你都是我在这个世上,最亲的人。”本王定住步子,却没有回头,呵了一口冷气,搓了搓冻僵的手,道:“外头冷,回去吧。”
“好……”他说着,转身回了大殿,而本王,与他背道而行,越走越远。
这条情路上,总归是有人会受伤。
与其让他郁郁寡欢,终其一生而不能得,倒不如让本王来替他,背负起这一切。
不论是沉甸甸的爱,还是永无止歇的思念。
回到了王府,本王交代了李忠好生打点着府上的事务,不要亏待了下人,然后收拾了几样行李,坐上了马车,准备出去走一走,看一看。
我这刚准备驱车前行,只见白杉白桦拦在了前头,道:“主子,我们跟您一道吧。”
本王摇摇头:“不必。”
白桦一扫他的嬉皮笑脸,正色道:“可我们既然入了王府,做了您的影卫,便有义务护您周全。您此行,还是带上我们吧。”
本王看了他一眼,“你是打的游山玩水的算盘吧?”
白桦拍着胸脯,“苍天可鉴,属下一心为主,并无私心!”
“也罢,”本王道,“你跟上来,白杉留下。我这一走,也许日,也许年,也许更久……你才新婚燕尔,就别让苏蓉独守空房了吧。”
白杉一顿,在主子和女人当中,痛痛快快地选择了后者,躬身道:“那属下就不奉陪了,主子您多保重。”
本王笑笑,“你也是。”言毕,将鞭子递给了白桦,自个儿弯身走进了马车里,放下了帘子。
白桦赶着马儿走出了几步,问道:“主子,您打算去哪?”
“天下之大,去哪都好。”本王说着,掰了一块饼,塞进了嘴里。
白桦犹豫着,说道:“那我们一路往西北走,去塞外看看吧。等着看过了那边的景致,再往西,可以穿过大漠,去到西域列国。”
本王笑笑,“怎么,为了出去玩,提前做了功课?”
“倒也不是,”白桦说,“属下平日里不是经常去街头巷尾,跟人刺探消息吗,这接触到的人多了,听到的事也就多。前阵子,我和一个年轻时候走南闯北,四处经商的老头聊过天,他提起来塞外的风光来,说是有绵延无际的草原,成群的牛羊,自由奔跑的年轻人,和永不落的太阳。属下听了,一直心生向往。”
本王顿了一下,问道:“像你这么崇尚自由,热爱闯荡的人,跟着我做事,整日里循规蹈矩,受人约束,一定感觉挺憋屈吧?”
“怎么会呢,”他说,“当年要不是您把我和白杉从刽子手的刀下救出来,我们两个早就没命了。这王府虽大,可规矩并不多,属下住在这里,非但不觉得拘束,反倒是有种落地生根的感觉。至于白杉,您别看他面上不苟言笑,其实他心里面,一直拿着主子很打紧呢。只是他这人别扭惯了,心里越在乎一个人,面上越要摆出一副拒人千里的嘴脸。这世上,也就苏蓉能看穿他了。这两人能修成正果,我一点都不意外。”
白杉,白桦,苏蓉……
呵,没想到天性凉薄如我,此生也会有这么几个忠仆,益友。
也好,等着日后我漂泊累了,还有个家可以回。
连着赶了一天的路,是夜,本王找了一处客栈下榻。
叫了一壶酒,一碟子花生米,斜倚西窗,对着月亮,又是一阵浅酌。
月色如水,寂寞如雪。
也不知那深宫里的燕小玖,此刻是否正秉烛批阅奏折。
一壶酒饮尽,本王又叫了一壶,正待继续喝,却听着身后传来了一声讥笑,“怎么,借酒浇愁?”
那人声如金玉,琅琅动听。
本王愣了一下,回身看去,“瑆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