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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3节(第2页)

苏塔问:“你说的这些,说了许多遍,我们都明白。可是你有没有想过,若是终有一日拦不住,你又要怎么办?”

少年人那热切的情意,是再怎么隐忍,也能看出几分端倪的。皇帝的故作无意,太皇太后全看在眼里,不是不知道,只是不忍道破,两难取舍。因为在这一生中的少年时光,也曾有一个人,用同样热切而真挚的眼光看着她,心意纯粹而简明。

尝过其中滋味,又怎么忍心去阻拦。

如今这情局,走一步且看一步,只盼着他能放下吧。

老太太于是将眉一挑,“真到那时,乐天知命!我佛堂里有尊菩萨,久而不用是摆设。你这么操心,我命人换成月老,让给你去拜一拜好了。”

皇帝午后召了臣工们议事,好在今儿事不多,不过一两个时辰便叫散了。章京们先走后,皇帝又叫几位宗室的爷们略留了留,这才让去。小端亲王听圣训听得一脑门子的官司,幸而这位小爷这几日心情颇好,因为他上午晌刚惹完绰奇,把那糟老头子怼得哑口无言。他觉得他这么做就是在伸张正义,每次都有一种自己背后大放光芒之感。

端亲王乐颠颠地与荣亲王一道出来,商量着过几日的诗会。据说年下庄子上新进了好多千奇百怪的物件,今年年成好,底下人供奉上来的东西自然多。何况这几天天气晴好,狐朋狗友不小聚一下,岂不是白白辜负了这大好韶光?

可平亲王还没出来,他去年袭的爵。老亲王几个兄弟彼此间处得不差,世子们也是从小一起混到大的好兄弟。端亲王肖想平亲王家的一幅寒江秋色图肖想了好久,每每上门去讨,总被平亲王打出来,如今正好趁着这次聚会,便是坑蒙拐骗,也要把那幅画儿夺到手。

故而平亲王必须得去。

端亲王在爱物上素来很有耐心,他说咱等等耗子吧,怪不容易的。哥几个都出来了,就他被留堂。按理说咱几个和主子都是一辈的,怎么每每他见了主子就怂得跟耗子见了猫似的。”

耗子这名字,有来头,因为他们这一辈原本从的定字辈,日字旁,后来皇帝登极宗室改字,定字便变改作成字。平亲王原本叫定曙,后来改叫成曙,成曙成鼠,可不就是只耗子么。故而他有个诨名就叫做耗子。

耗子爷也是人如其名,小时候胆小,就怕耗子。见了一只耗子吓得撒腿就跑,比见了他阿玛还怕。老平亲王气狠了,觉得这世子太不成器,有一天命人抓了一笼子耗子放在屋里头,打算让世子以毒攻毒。没想到世子扯起嗓子鬼哭狼嚎,叫了半天便没了声响,老平亲王自然担心,踹开门进去看,原来世子早已吓得厥了过去。

荣亲王笑说你不知道他,“他历来胆小,哪像你,这么天不怕地不怕。”

端亲王摸着鼻子,讪讪地说过奖过奖。

平亲王十分古怪地从东暖阁出来了,端亲王朝他招招手,三个人便并肩一道出宫去。端亲王十分好奇地问:“哥子把你留下问什么呢?难不成你犯了事,他要单独审你?”

平亲王也觉得古怪,老老实实道:“并没有问什么,起初脸色不大好,不知怎么却提起了陈年旧事——问我知不知道舒宜里氏的姑奶奶。嗬,我当然知道有这么一号人物啊,这不是打小跟你在四九城里胡混的那一位么!我就一五一十和主子说了,主子沉吟了一会,又问我家里怎么样,我说我妈身体挺好,家里一应都好,大大小小福金们都好,今年年成也好,并长史管家奴仆们都好,有劳主子费心。主子说让我和福金好好过,别整天想些不着边际杂七嘎巴的,我应了,他就让我跪安了。”

荣亲王听他一顿都好,笑得嘴角直抽抽,促狭地问:“怕不是你福金和舒氏有牵扯?还是你和舒氏早年有牵扯,你福金一个状告到老太太那里,老太太让主子盘诘你?”

平亲王挠挠头说不能吧,端亲王却默默地接过了话,幽幽道:“褶子了!有牵扯的是我,主子没找上我,你反倒把我拖出来了。看来真要坏事儿了。”他愤愤抬头,瞪着一双怨妇般的眼睛望平亲王,“你说怎么着吧,这事儿怎么了!你坏了我的大事还把我供出来了,你怎么补偿我——你怎么都补偿不了我!只有你家里的寒江秋色图能补偿我!”

平亲王被他弄得哭笑不得,“我把你怎么了又?”

端亲王开始耍无赖,“不管,你就是坏我事了!后儿你哥哥办酒请吃饭,你把画带来给我赔罪,否则我赖你家门口不走了!我上你妈跟前我去告状去!”

平亲王跟看傻子似的看着他,荣亲王则高高挂起,深表同情。

阳光很好,少年郎们嬉笑打闹,声音轻轻巧巧地越过了宫墙。

第46章便作寻芳

东暖阁已叫散,皇帝便挪到西边勤政亲贤看书去了。天气好,晒得人身上暖洋洋的,勤政亲贤的墙壁上贴了一卷消寒图,欹斜流朱,伴着澄澄的阳光。

《贞观政要》放在手头,许久没有翻动,纸上阑干殷红,流淌着墨香。前人似乎真的已经很久了,久得只剩下累累言行,岁序嬗递时节不待,更何况人寿几何,终归于尽,难道连一点挣扎也不要有,就平白无故地任其消弭,抱恨终身么?

他沉吟,抚着手畔的玉如意,触手温润,一点也不生凉,令人想起那天慈宁宫的相见,金粉一般辉煌的天光之下,如描如画一张清透莹白的脸,温质如玉缶。眉黛青青到底是羞涩,浮着一层淡淡的酡红,跟池子里浮着的碎冰一样,又像是雪后日暮长天的霞色。

他那方闲章錾的是寄所托,出自王右军的《兰亭集序》,幼时初读便觉得感慨万分,懵懂稚子也有了老成心性。……及其所知既倦,情随事迁,感慨系之矣。向之所欣,俯仰之间,已为陈迹,犹不能不以之兴怀,况修短随化,终期于尽。

修短随化,终期于尽。世间原没有什么不灭的梦。

他祷告天地祖宗神明的时候,他的玛法,他的阿玛,就化作了御容像上的一张脸,没有丝毫温度,丝毫起伏,静默地看着他,又或者根本就没有看着他。

那一切所见过而念念不忘的美好是不是如同吉光片羽,既然一生如此短暂,是不是应该用尽全力地抓住美好,以全部的精力来淬炼,以全部的热情来投入?

何况他已经错失了那样多,一旦失去就不会再重来。

他的玛法,他的阿玛他的额捏都先他而去,皇位孤高,九五之尊为他塑就金身,命他宝相庄严,供万人瞻仰朝拜,一点错处也不能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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