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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0节(第3页)

皇帝只当她是没有歇息好,今儿去慈宁宫前远远地望见她了,便觉得她有些心不在焉的。皇帝神态自若地收回了手,不愿勉强,垂下眼,就方才读到的地方继续看起,却找不见刚才究底是读到哪里了。

春雷隐隐,浓云震震,搅得人内心惶惶。也许是因着光线不好的缘故,那一束桃花看起来也不似前几日那么有精神,细细的风从留出的窗隙中透进来,吹得满枝桃花零落,花瓣纷飞飘零——原来瓶中水供的到底比不上生在林间的,花期来得早一些,去的自然也早一些。

那花瓣落得到处都是,被风带着落到皇帝佛头青的常服袍上,映衬着落花流水的暗纹,落得四处都是,就连皇帝的书页上,都沾染上桃花的痕迹。

摇光探身要去收拾,皇帝却说不必,他反倒低低地笑了,“落花人独立,微雨燕双飞。记得小频初见,两重心字罗衣。”

那时天光溶淡,他们相见在慈宁。

他递给她一方帕子,帕子上暗纹流转,是落花流水的纹样。

世事漫随流水,算来一梦浮生。

“花谢了。”她轻轻说。

皇帝不忍见她伤情,温声道,“你若是喜欢看桃花,今儿下午荣亲王和平亲王要进宫来,我托他们再从外头带一束就是了。等开三月了,畅春园的桃李海棠都到盛时,咱们就到园子里去,日日向桃花,好不好?”

她恍惚地听着,其实皇帝的声音很好听,清澈如水,这样温柔的声调。那么在抄舒氏的家,在定阿玛的罪,甚至在让宁妃永远说不出话来的时候,也是用的这样温柔的声音吗?

这是她从前依恋无比的声音,如今再听起来,竟然会觉得陌生,觉得害怕。

皇帝揽她入怀,她便安静地在他怀中靠着,听着他沉沉的心跳,闻着熟悉的龙涎香气,却品出寻常甚少觉察的辛辣,从鼻子一路呛进肺里,火辣辣地生疼。

她想了一想,问:“荣王会进宫来吗?”

皇帝说是,下颚抵着她的发,闭上眼,“你要问他成明的事情?”

摇光点点头,并不遮掩,“我想问问他好不好。”

有什么话,要做什么事,遮遮掩掩的反而不好办,彼此说开了,才有活动的余地,不至于让人起疑心。

可她是不会正面问他玛玛的事的,无论他怎么回答,她都难以接受。若是他说是呢?那她还怎么面对他,一个口口声声说着会与她一起迎来春天的人,到最后才发现根本没有什么春天,她身处寒冬,她的寒冬本就是他一手造成。

若是他说不是,那就更可笑了。只要他想瞒着她,只要他想束缚住她,她就再也没有任何飞出去的机会,就连玛玛的棺椁,都不能再见上一眼。

她已经不是当初那个可以不顾一切上养心殿来找他的人,她再没有那样的勇气,她在那个冬天被折磨得提心吊胆,变得深思熟虑,一字一句都摧人心肝。

皇帝眉心难以察觉地蹙了蹙,不觉将她拢得更紧了些,不过片刻,他便舒展开来,“他们来亦是为此事。成明很好,你若不放心,等我见成曙的时候,你在西边亲自问荣王吧。”

他一顿,复又笑道,“下月初九是我生辰。”

“嗯?”

皇帝哑然,支支吾吾地提醒她,又不愿太跌份子,只好委婉迂回,为自己找补上最后一点面子,“那个,朕体天格物,早起算了一卦,算出你会送朕蓝色的物件儿,个子不大,拴在身上的,”他说着到底掌不住笑,轻轻拿手肘推一推她,“朕算得准不准?”

就差把荷包说出来了,摇光想笑,却发现根本笑不出来,就连嘴角抿起时,竟然也是虚虚的,半晌,她才说,“一点也不准。”

未末时分皇帝在养心殿召见了荣亲王与平亲王,荣亲王果然又带进来一束桃花,仍旧是含苞待放的样子。摇光用剪子将多余的枝叶剪去,重新将它插在钧窑天蓝釉盘口折肩瓶里头,温润的釉色映衬着粉碧花色,如同漫天的明霞。

看吧,春色绵绵万里无际,新旧相生,造物都在这一场轮回里,生生死死,死死生生。

尔后不过一福,她抱着换下来的桃枝桃叶出殿去了,自有苏拉们迎上来,接过她手上的枝叶,她便站在养心殿的天棚下头,仔细地嘱咐她们,“别随处乱扔,洒在御沟里,让它们随水流出去吧。”

苏拉口头应下便走了,摇光兀自站在落落天影里,不免觉得好笑,底下的人答话说一套做一套,嘴上应承得很好,也许不过随手一扔,反正没有什么人会知道。她又为什么要白白地操这个心呢,明明知道是自己无法决定的事情,她连自己,都决定不了,还有心思来怜惜桃花。

记得从前也是这样的天气,春三月时节,阴阴的,下过雨。家里为了防止鸟雀来啄花,四处都张上锦幄与花铃,细细的风吹过,那声音清脆又飘渺,如同池塘水面上的涟漪。

相熟的姑娘们小聚,这风是吹面不寒的,小妹妹新学了洞箫曲,便坐在重重花阴深处,吹《杏花天影》。

绿丝低拂鸳鸯浦。想桃叶、当时唤渡。又将愁眼与春风,待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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