隔花阴人远天涯近。
天涯有多远?
如今,又有多远?
太皇太后笑了,“这《混江龙》,我年轻时也爱听。怎么今儿谁点了,一把老骨头,还要系春心不成?”
底下人识趣,跟着一阵儿发笑。小端亲王草率地哈了几声,心思却压根儿不在这上头,他拼了命给摇光挤眉弄眼,没料想她正在痴痴地出神,竟然一次也没有发觉。小端亲王使眼色使得眼珠子都快抽抽了,还是一旁的荣亲王看不过去,给他递了一盏龙眼,十分体贴地劝,“来,补补。”
小端亲王怏怏地收回目光,正收到一半,却迎上一记极为凌厉的眼风,他吓得险些把手里的酒泼出去,定下心来仔细循看,不是别人,正是皇帝。
他是个混不吝,打小跟这位皇帝哥子亲,因此也不惧怕什么,反而十分嫌弃地别开荣亲王的龙眼盏子,笑嘻嘻高举金杯,向皇帝遥遥敬了杯酒,皇帝却丝毫不领情,轻蔑地瞥了他一眼,继而傲慢地调转视线,看戏去了。
好嘛,不喝就不喝,瞪他干嘛。他觉得很丧气,这位哥子最近很不对劲,具体是哪里不对劲,也说不上来,就感觉专逮着他一个人骂似的。天地良心!他这么乖巧的一个人,做什么要天天鞭策他?老话说伸手不打笑脸人么,就连他阿玛在世,平日里再怎么扬言要打断他的狗腿,过年时不也得端起笑脸子给他发利市!
小端亲王不爱看戏,但是喜欢自己唱戏。虽然唱得不怎么样,但是重在参与嘛。他百无聊赖,助长贼心不死,又十分向往地递了眼色过去,好呀!对上了!
对上了老太太笑眯眯的一双眼。
祖孙两个便这么遥遥相视而笑。
太皇太后看他可怜,跟个猴儿似的,在座位上左瞧右瞧,上蹿下跳,也不知在瞧什么。老太太忽然福至心灵,恍然大悟,轻轻嗽了一声,对摇光说:“这手炉子怪冷的,你拿去替我将炭添一添吧。”
廊子尽头的值房就是添炭的地方。端亲王看着她拿起手炉,就知道她要往那儿去。他脚底抹油般跟在了后头,看见她转过游廊,心里着急,忙喊了声,“嘿!错错!”
摇光唬了一跳,就看见他半只脑袋从抱柱后探出来,紧接着身子也挪腾出来,慢悠悠踱到她面前,官模官式地背着手,问:“妹妹上哪里去啊?”
她觉得他这样子好笑,却不知怎么,再也笑不出来,勉强抿起了嘴,“添炭去。”
成明不咸不淡地“嗯”了一声,往四面八方觑了一觑,见宫人已经经过了,不管三七二十一,胡乱扯着她的袖子,把她拉到偏僻处,取下腰上挂着的荷包,从里头倒出好些玩意。
有活灵活现的小陶人,捏出孙行者的模样,就连虎皮小裙都跟真的一样。还有核雕的小船,有叠得整整齐齐的窗花,他跟捧宝贝似的递到她跟前,笑嘻嘻地努一努嘴,“小小薄礼,不成敬意!”
摇光给吓着了,真是好宝贝!她接过,放在手里,仔仔细细地对着天光,眉开眼笑,真心诚意地夸奖:“您的荷包真是个宝贝窝!”
“那可不,”他怂恿她,“知道你好这个,先前就说了要给你带,我哪一回食言?”他甚至有些委屈,“给你使了那么多眼色,你都没瞧见……”
不过看见她这样,眼珠子抽了也没关系啊。小端亲王虔诚地望着她,“怎么样,高兴吗?”
“高兴!”
“那就快放进荷包里去!”成明觑着她的神色,心里纠结了许久的话,终究按下不提。反正事已至此,还是暂时不要与她说了。困顿久了的姑娘难得这样高兴,总算有了几分往常奕奕的华彩,这样就很好。
他轻轻吸了口气,摒弃掉旁的思绪,抿起嘴,由衷地道:“我没什么旁的愿望,但求长生天保佑,保佑舒错错新的一年里平平安安,顺顺遂遂,永远像今天一样高兴。”
第56章暗想玉容
皇帝与宫妃们的团圆宴,太皇太后例来是吃杯敬酒就走的。一来是上了年纪的人难熬,二来好不容易给妃嫔们出出风头,她一个老人家在这里,像什么样。
因而这次团圆宴并没有带摇光去,只嘱咐她在西暖阁里等着,老太太给她带一些新鲜的糕点果子回来。她依言,坐在小杌子上抱着宝爷做针线。她的针线算不上好,勉勉强强,也就能够看得出个轮廓吧。
看勾画出来的式样,是要做荷包。宝蓝色作底子,庄重大气,应着年下又喜兴,上头是元宝八仙纹,极考验针法。她搬来一盏灯放在炕几边上,对着灯眯眼穿线,就听得外头有动静,紧接着老太太的声音遥遥地传来,“仔细!”
她唬了一跳,咋咋呼呼把笸箩放下,要起身来行礼,太皇太后笑说免了,嗔道:“这样年轻,怎么穿针跟老太太似的!”一面取过她手上的活计来瞧,“绣起荷包来了,这是要给谁呀?”
一张温温润润的脸,腾地一下便飞上红霞,她忸怩着道:“并不是,年下无聊,打发时光来着。”
旗家姑娘的荷包可不能轻易给人,给了就是要定情的。按着老例儿,已经定下婚的姑娘要给郎子做荷包,等大婚当日送给丈夫。老太太笑吟吟地看着她,只是不忍戳破她的心思,将活计递还给她,给苏塔使了个眼色,觉得心下快活极了。
“我要吃酒,”老太太盘腿上炕,示意她也坐,“你吃得酒吗?”
摇光说怎么吃不得,“在家时自打会吃饭就会吃酒。不会吃酒是要招人笑话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