隔得太远,他瞧不见那人的脸,沈晏清是懂剑的,他也会使剑,可要他将剑使得这么漂亮,他做不到。
他有心想要下去和这人说几句话,可总不忍打断,心里冒出一个念头,倘若让白衡和这人去比,不知道谁胜谁负。他很难比较。
这夜就在这冷冷的剑影中度过。
沈晏清不知不觉地睡着了。
从活木林采摘来的食物吃的差不多了,几个水囊也要吃空。白衡不吃不喝倒没什么事,可宋阳秋却不行。
在快要弹尽粮绝之际,他们幸运的遇到了一片绿洲。
这块绿洲和沙漠拼凑的很不恰当。
用农具划分出来的土地被很规整的划分出一块块方正的格子,半人高的绿稻结了厚厚的穗子。不远处一个巨大的湖泊像一只眼睛。
几个农民打扮的人正在农田中劳作。
见到这些人,白衡精神一振。
除了那几个像野兽一样只知道吃人的野人,这是他第一次遇见混乱海域本土的人,尤其是这些人身穿正常的衣物,似乎是能正常沟通的。
至于语言不通的问题,没关系他可以学。
他从沙丘上滑下去,几步跃到了那处农田。宋阳秋不敢像他一样滑下来,跟得半跑半走,很吃力。
农民们没有察觉到他的走近,直到白衡一直走到他们的面前,这七人才统一且整齐地抬起头——不同的脸,同样灰白的脸色,同样空洞的眼睛——空洞的好像里面什么都没有,没有思想、没有灵魂,像石雕,像无声的植物,长在地里,枯萎在地里。
白衡不说话,他们也不说话。惨白的脸上黑洞洞一样的表情,像是有个什么东西正在无限制的吸取了他们的精神。
宋阳秋用了点时间才跟上来,他没瞧清那几人,以为白衡在发呆,怯生生的叫了白衡的名字:“白衡。”
白衡没有回头,因为那七个站在他面前的农民用宋阳秋相似的语调,一同呼唤他的名字:“白衡——”
宋阳秋被吓了一跳:“什么怪物!”
那七人继续同步的复述宋阳秋的话:“什么怪物!”将语气和音量都学习得惟妙惟肖。
这七人是和野兽一样的人类相似的、独属于混乱海域的怪物。
白衡竖起一根手指放在嘴边,示意宋阳秋不要再说话了,他越过这七人,再往前走。
农田后面是村庄、城镇,不过这里很寂静。
水车伴随着湖泊的流水发出叮叮当当的响声,宋阳秋和白衡走后,那几个耕地的农民若无其事的继续料理农田了,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他们也没有见过什么陌生人。
一路在泥巴做成的道路行走,低矮的农舍里都住有人,但这些人都和最初那几位农民一样,有序却安静无声,这就像是在很高的高空俯视一个普通的凡人城镇,声音被距离隔绝,可当天上的修士降落到了地面,才发现看似平静安宁的村庄里都是死人。
白衡的脸色很难看。
宋阳秋因为先前被这些怪物学过说话,现在已经不敢再说话,他恨不得挨着白衡走。
但越往绿洲的深处走,不祥的预感越强烈,最后宋阳秋忍不住了,他惊惧而害怕的说:“这些人离我们越来越近了!”
他们一开始对待他们就像对待一团空气,但现在,他们会时不时的观察白衡、看着宋阳秋,甚至是不露痕迹地朝着他们走近。
宋阳秋的这句话同样被他们复述传播,宋阳秋再也忍不住了,他说道:“我们快点离开这里吧,这里被嗜髓虫感染了,我好怕——”他的声音被一声声的传递,句子话语的本意因为距离而被模糊,只留下宛若回音般的“怕”。
“被嗜髓虫感染的人,无法创造出新的对话和语言,只能一声声的复述别人说过的话。”
这些都是太墟天宫的人告诉宋阳秋的,映我剑和销魂灯同一等级,区别只在销魂灯是天灵器,而映我剑是地灵器。
很难说混乱海域变成现在的样子,映我剑有没有在其中出一份力。
“嗯。”白衡说:“我现在知道了。”
他没打算离开,又问:“嗜髓虫是怎样感染的?”
宋阳秋一愣:“我不知道,太极宫的人没告诉我,可能是食物……而我真的不知道。”
白衡低低地笑了两下:“那你可要千万小心。”
宋阳秋没来得及问小心什么,白衡抽出了长剑:“你不是要出去吗,跟紧我。”
他不再转头和宋阳秋说话,那些已经渐渐将他们包围的怪物露出苍白的皮肤,森森的牙齿,漆黑尖利的指甲,这些怪物一拥而上地朝着他们扑上来,要将他们撕咬成碎片。
白衡一剑横过,剑气如万道金光散在天地,他的每一招、每一势似乎轻到了极点,然而举轻若重。被嗜髓虫感染过的人还有一个特征,受了伤后,他们会迅速地开始石化,走向生命的终点。这是在重海城内,容怀阴向白衡展示过的特点。
一瞬时间,这座绿洲成了一座姿态诡谲的雕塑城,那无数双张开的手掌,无数张口欲要呐喊或者吞食的嘴唇,像地狱,像天堂。
白衡收剑,长笑而过。
宋阳秋紧紧跟在他身后,他的心无比剧烈的跳动起来,因为恐惧,还因为别的什么。
白衡去湖泊里收取了些湖水,这里的绿洲被感染了,那么下一座呢,他心事重重,并没有表现出来的那么若无其事。
但他只想着前进,有一瞬间,他忘记了自己急迫的想要前进的原因是什么。
夜晚,相似的月光。
沈晏清心中有种奇妙的预感,他还会遇上昨晚上练剑的那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