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是茉莉便向他讲述瞭这本书的来头:“这书的作者叫沉複,出生在清朝乾隆时期,这本书记录瞭他的生平,如果不是在他去世以后七十年,被人无意间在旧书摊上发现,可能我们永远都不会知道,两百多年前有一个叫沉複的人,曾经这样用力生活过。但实际上,就连目前出版的这本书也是残缺的,因为光绪年间发现它的人拿到的时候已经就不完整瞭,就和红楼梦一样,让人充满遗憾。这也许就是历史残忍的地方吧,常常史书在寥寥两句话,对于事件经历者来说,他们是参与者,远比我们看到的冰冷文字还要痛苦,而更多的是没被史书记录下来的,寂寂无名的大衆。”
她娓娓讲述著,无波无澜。戴远知想,她大概是真的爱惨瞭历史,每次在讲到和历史有关的话题时,都感觉到她整个人都在发光。她似乎总是对这个世界怀著一腔慈悲的,包容的,广博的爱和热情,他也总是被她身上时不时闪现的温暖的,治愈的,万丈光芒,惊豔到。
茉莉又说道:“沉複年轻时傢中富足,与爱妻相濡以沫,两人都是极有生活情调的人,兴趣爱好相似,经常作诗赋词,赏景共乐,后来即傢景没那麽好瞭,依旧能把平淡的生活过出花来。沉複这人一生没有宏伟抱负,也没做出什麽成就来,但却极富才情,豁达风趣幽默,知足常乐,他经常称芸为知己挚友,并不隻是把她当成他的附属物,而是把她看成一个独立的个体,在那个朝代能把妻子当成是知己好友,是很难得的,就算是现在,也不常有。他这一生也算是大起大落的,后来又经历瞭失妻之痛,丧父之痛和丧子之痛,人生三大痛苦都让他在中年时期全遇到瞭。他甚至一度想要出傢,但终于还是振作瞭起来。”
“我在看前面的时候,不禁想到他后来的结局,唏嘘之馀也感慨,人生有时候就是这样的,有苦有甜,有起有落,沉複人生的后半段大概全凭著回忆在活吧,所以才会有瞭这本书的问世。但换个角度想想,他已经比大部分人幸运瞭,因为命运的设定,每个人都会走向死亡,也就是说,我们的故事没有一个人会以完美的结局结束,因为死亡这个设定,我们都会带著遗憾离开这个世界,但这个世界上的很多很多人,他们都不曾真正地爱过一个人,也不曾真正的被人好好的爱过,拥有过这样纯粹感情的人,已是最大的幸运儿瞭,隻要曾经拥有过,那还在乎什麽结局如何呢?”
能够共白首已是上天最大的恩赐,是千难万难的。
她望向戴远知,神情专注,语调轻柔:“我隻争朝夕,不图永恒。相逢已是上上签,何须相思煮馀年。”
当她说出这句话的时候,戴远知就已经隐隐预料到瞭结局的走向,可他的内心深处仍是逃避著,不肯接受,隻想将这日子一天一天的糊过去,以为兴许这样,她就会永久地留下来瞭。
过两日,戴珍蓁来找茉莉玩。也是戴远知的授意,知道这丫头在傢也不会好好做功课,索性就让她过来陪茉莉消消遣。
戴远知不在傢,没人管著戴珍蓁,她感到无比的自由和开心,隻不过就是她觉得茉莉的生活太单调无趣瞭,整天不是看书就是看书,一点都没有青年人该有的样子。
戴珍蓁一到,就把茉莉单调的生活搅得那叫一个水花飞溅。白天就拉著茉莉逛街看风景,逢出门必带茉莉的相机,戴珍蓁学过一点摄影,茉莉成瞭她的模特,到哪裡都要显摆她的技术,于是茉莉的相机裡全都占满瞭她自己的照片和录像。
这天难得下雨,两人都闲在傢裡,茉莉懒懒的,窝在沙发裡看书,戴珍蓁从外面跑进来,右手藏在身后,神秘兮兮喊她:“茉莉,茉莉,我给你看个好东西,刚从我二哥书房裡翻到的。”
茉莉半撩起眼皮,小妮子盘腿坐在茶几前,把一张照片放上面,招手让她过去:“瞅瞅这个,我二哥的毕业照,哇哦,那时候可真嫩喏,你来猜猜哪个是我二哥,猜中有奖。”
茉莉怀著好奇,放下书,光脚踩在软垫上,坐在戴珍蓁旁边,扫瞭一眼桌上。
这是一张港大毕业照,茉莉轻而易举就注意到瞭第二排左起第五个男生,在一统的著装中有一种格格不入的割裂感,仿佛和周遭不在同个画面裡。
茉莉拿手指瞭指。
戴珍蓁惊叹:“你怎麽这麽快,我都找瞭两分钟呢!”
茉莉笑道:“你二哥和别人不同。”
戴珍蓁托著下巴,似有口无心的说道:“哪不同瞭,他是比别人多出一双眼睛来还是少瞭一个嘴巴。”
这话不知怎麽就戳中瞭茉莉的笑点,笑的扶腰喘息:“这不成怪物瞭吗?我是说他的气质,有别其他人。”
戴珍蓁这才认真多看瞭几眼,眯起眼仔细想瞭想:“这麽一说确实有那麽一丝溜儿的好看哈。”
茉莉止住瞭笑:“别人是母不嫌子丑,你是妹看不到兄帅。”
可能是距离太近瞭,戴珍蓁从来不觉得她二哥好看过,说茉莉是“情人眼裡出西施”,还说她二哥“像个老头子,那嘴巴跟毒妇有的一比”,又把茉莉笑的喘不过气来。
“本来就是嘛。”戴珍蓁振振有词起来,“我都不明白,你这麽好好一个人儿,看中我二哥什麽瞭?”
茉莉托著下巴,嘴角挂著淡淡笑意,垂眼望著照相裡,一张脸一张脸顺溜的划过去,忽然觉出瞭哪不对劲,她又扫瞭一遍,唯恐疏漏过去,看完第二遍,确定没有要找的人,喃喃瞭一句:“怎麽没看到林扶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