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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凉缘天赐(第1页)

永昭十四年暮春,太后懿旨,赐婚景王,娶的是青州茶商陈家嫡女陈缘。

我刚听闻这个消息的时候正在吃茶,心中一惊,茶水从我口里喷了出来,多宝那时正好站在我面前,她抹去一头一脸的茶水,一张圆脸有些发皱:“小姐,你何必那么激动。”

多宝是从小就陪着我的丫鬟,脑子一根筋,我听了她这话又呛了片刻,呛得我什么话也说不出口。

爹此时正好来看望我,他见我呛得难受,于是便安慰我几句:“小缘呐,你放心,过几日爹就去张罗你的婚事,你不必担心,爹爹会将你风风光光嫁出青州。”

我喉咙一紧,两眼一翻,差点背过气儿。

我受此事打击着实有些大,以至于对多宝给我送的肉包也都不理不睬,我在自家门口坐了一整日,思考人生的意义究竟何在,可我什么也没想通,倒是因为坐在大门口吹了一天的穿堂风,而不留神受了风寒。

彼时又逢春末夏初,天气时冷时热,我平时还算硬朗的身子骨在此打击之下居然一蹶不振,整日歪在床榻上,流连在黑夜与白昼间,我爹那几日来我房中坐的次数也便多了,他总是握着我的手,句句恳切而真诚地说道:

“小缘呐,爹告诉你,你嫁的可是天子脚下的七王爷沐臻,我陈家是几辈子都高攀不起的呀,爹爹知道你早已迫不及待,你且放宽心,等过了你的及笄礼,爹就把你送

去京城。”

我那时还吊着的一口气险些送给阎王老子。

我毫无招架之力,只能任人摆弄,九姨娘也曾来我房中宽慰了我几句,与爹不同,九姨娘的话却句句说到我心里:“小缘,你爹不懂,可我九姨娘知道你定有些难言之隐,这姑娘长大了就得成亲嫁人,这是祖宗定下的规矩,你先将身子养好,这日子还长着,你还指不定嫁给谁呢。”

我听了九姨娘的话,才消停了些,我陈缘活那么大,黄花闺女一枝花,还没好好处过对象就嫁人了,还是太后的赐婚,我躲不起更加惹不起,这到底是天赐的良缘还是天赐的陷阱?!

可是刚过及笄的第一日,我就被送上了大红的花轿,轿子颠得我七荤八素,昏头转向,唢呐声,爆竹声喧闹个不停,我被人拉来扯去,像只偶娃娃。

九姨娘告诉我,这就叫成亲,成亲就是,你得饿上一整天,还得乖乖的被人摆弄,而且还捞不到一点儿好处。我觉着不仅捞不到好处,而且还赔了不少。

从青州城一路向东,涉过鸢水河,我吃尽了苦头,从小就在青州长大的我,水土不服地厉害,整个人就像脱了水的梅干菜,干瘪瘪的,榨不出一丝油水。

这亲成了后我很后悔,每日除了吃饭睡觉上茅厕,便只有三件事可做,一是看多宝发呆,二是看多宝发呆,三是看多宝发呆,多宝作为我陈家大小姐的一名根正苗红的

陪嫁丫鬟,陪了我陈缘将近十五个年头,却还是忍受不了我充满迷茫空虚的眼神。

我一点好处也捞不到,倒是多宝,对我上了心,总是含蓄地问我是否思慕她,我总是很含蓄地告诉她,我是女子,你也是女子,女子思慕女子是天下奇闻,这等好事不会发生在你我身上。

自嫁到景王府,我就没见过我那相公,成亲那日蒙着盖头被推推搡搡,入了洞房等了一晚也没见人来,我那相公神龙不见首也不见尾,我只知道他姓沐名臻,是本朝的七皇子景王,其他我一无所知。

数数日子,大约也有半月了,我连我那相公的鬼影都没见着,是以我总是怀疑我嫁的究竟是死人还是活人,我这小院子里头虽说是有几个不认识的杂役,但他们都与我说不上话,每日做完自己分内的事便回下人房休息了,冷冷清清的,我开始有点想回家了。

我爹与太后是两小无猜的青梅竹马,他俩的关系究竟怎样我也不清不楚,不过我与太后可是非亲非故,也只在很小的时候见过她一面,彼时我还是个五六岁的奶娃,刚开始蓄发,老爹告诉过我,我腰上系的那块玉佩就是太后送的,自那时起,我就成了皇家的准儿媳了。

我曾经对此一无所知,还很喜欢那玉佩,日日佩戴不说,还好生细心擦拭,如今方知其中原委,或许自那时起,我就被我那天杀的老爹给出卖了,

可如今已然木已成舟,郁闷之余,只得无奈。

多宝倒是一点也不伤感,跟着我到景王府里来后,她倒是心境开朗许多,景王府里伙食不错,多宝总是举着各式的菜肴茶点到我房里,没过多久,多宝一张饼脸又增大一圈,腰围粗壮不少,她愈是开朗,我就感到自己愈是惨淡,连话也都不想说。

于是我在床上昏昏沉沉躺了几日,这几日昏天黑地的,身子沉重得很,眼皮也不抬,也不知有几顿饭没吃,有时我还会忘记一些事,比如,我已成亲,我已嫁做人妇。想起这个着实令人伤感,我从一个牢笼被转送到另一个更大更结实的牢笼,这样的日子要什么时候才能到头呢?

多宝给我做的银耳羹正放在一旁,快要凉了,我嗅了嗅,毫无食欲。多宝瞅着我,一张脸有些扭曲,似哭非哭:“小姐,你莫不是要升天了罢。”

“……”我默了默,终是没有回答。

直至晚间,我腹中一阵绞痛,低头掀开衣摆一瞧,原是来了葵水。

多宝不见人影,屋子里也没有其他仆役,我惨白着一张脸起来收拾干净,觉着我这景王妃的境况还真是凄惨,路过穿衣的铜镜,我倒着实吓了一跳,镜中的我消瘦得厉害,脸颊与眼眶都深下去几分,颇有行将就木之感,倒非多宝乌鸦嘴了。想及此我便释然,随意在衣架上挑了件素净的白衣披上出门走走。

多日不行走,似

乎手脚都发霉了,人果然还是接地气地好,整日躺在床畔总归是不济。

走出这小院时回首望见园子旁立着一块石碑,石碑上都是青苔,隐约露出碑上题着的两个楷秀的字“素苑”,我寻味着倒是个雅致的名字,但我不甚喜欢,改日让多宝换了。

景王府我不熟,出了院子,也不敢随意乱走,只见到左前方一弯浅浅碧潭,环着一条幽静的木廊,木廊偏细长,月光越过谭旁的柳树梢头在地面铺上一层银辉,景色清幽,甚合我意,于是我走上那条木走廊,就望见不远处一小丛明亮的烛火在跳跃闪动,我很好奇,便走过去,躲在一棵棕榈后暗暗看着。

只见一个小婢正坐在地上,面前一只火盆燃着几丛明火,小婢一边抹泪,一边往火盆里添纸钱,呜呜咽咽的,也不知在说些什么,我看了一会,便觉无趣,大约是这王府里死了哪一个老妈子罢,那小婢哭诉地厉害。我正欲离开,可那小婢忽然从地上踉踉跄跄站起来,手中的纸钱撒了一地,她目光惊惶地看着我:“你你你……你是谁!?”

被发现了?我明明躲在棕榈后的,于是我问她:“你……你居然能看见我?”

那小婢盯着我呆了许久,忽的连滚带爬,哭着喊着一会子就跑得没影了。

我悻悻回了院子,好不容易碰上一个能说上话的,溜得比兔子还快,这景王府还真是无趣,连我陈缘这

么一个随遇而安的人都觉得不免太无聊。

这一晚因出去散了散心,因而睡得要比平时要早,多宝回来后手里捧着一只香气四溢的叫花鸡,我问她是哪里来的,她告诉我是从王府的厨房里拿的,多宝撕开油纸包把鸡递给我:“小姐,我前面从厨房过来,听到王府里头的下人议论,有个小丫头说在素苑这一带看见鬼了,你说这事奇不奇怪?”

看见鬼了?我也很奇怪:“什么鬼呀?”

多宝振振有词:“是个穿白衣的女鬼,披头散发,脸色惨白,听说就从这前边那条木廊,脚不沾地地飘过去了。”

我思索一会儿,淡定地和多宝说道:“多宝,那是我。”

多宝一下就不做声了。

我果真有如此骇人么,就算连病几日,形容枯槁了几分,也不至于成鬼了吧?

不成不成!我怎么就成鬼了?!我举起叫花鸡一口咬下去,吃得满嘴的肉和骨头,我要吃回那个珠圆玉润的自己!

可终究事与愿违,造物弄人,接下来的几天,我的情况就更是凄惨,自那晚吃了一整只叫花鸡后,便三天两头吐,多宝请了京城最好的大夫也不管用,倒是京城几家有名望的棺材铺向王府投了几张名帖,巴望着能做上景王妃的这笔好生意。

景王妃将撒手人寰的消息一下子传遍了整个王府,原本就冷清的素苑更是没有人来了,我想起我那素未谋面的相公,他是否也知晓这个

消息了?

让我猜一猜,他若知道,是会难过呢,还是……会高兴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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