晏家世代簪缨,家训严苛。他少年时以为自己效仿历代先祖,娶妻娶贤。不曾想到头来相伴终身的,竟然是位彪悍豪爽的姑娘。
晏家人鬼精鬼灵,二哥只见她一面,私下便对他说,别看弟妹四处招灾惹祸,却是个好姑娘,莫要辜负人家。
他微笑颔,没有反驳。
她很漂亮,翻墙爬树打青梅的时候更漂亮。像晨风中身披露水的小小野花,张牙舞爪,肆意招展。与她相比,生在帷幔炕屏上的花儿皆是丝线绣成的死物,一针一线行将就木,永不会如她一般盛放。高兴就拍巴掌大笑,生气就皱鼻子骂人,就连走路不小心被砖缝绊了,也得停下来跺它一脚。
“它欺负我。”她一脸无辜地说,“我照样欺负回去,下回它就不敢了。”
这话叫旁人听去,八成笑掉大牙:分明脚底行路不仔细,偏怪到砖缝身上。晏3公子不大理解她的道理,只觉她对几块石头大打出手,十分可爱新奇。尔后他便命人连夜将府中石砖重新铺设,不得有凹凸不平、残缺翘边。
“那我,可以是你的,很重要的朋友吗?”晏3公子盯着她的指甲,说话的声音很小。
“我不知道。”阿花老实巴交吐露心声,“你对我挺好,就是不知道为什么老冲我笑。虽然你笑起来挺好看,但没人说笑话你也呲着牙笑,显得有点儿傻。”
晏3公子几乎压不住笑意了:“你觉得我傻?”
阿花坦诚以告:“算是吧。看在你生病的份上,我不计较。”她拍松枕头躺下,打个大大的哈欠,“我先睡一会儿,你不舒服要叫我啊。”
“好,莫要压着额头的伤。”
晏3公子仍是半倚在床边的姿势,阿花半眯眼睛看他,片刻后疑惑问:“你怎么不躺下,干坐着不累吗?”
他摇头说:“不累。”
“果然挺傻的。”阿花咕哝一句,埋在他身侧阴影中睡着了。
一夜像一眨眼就过去似的,她横七竖八占去大半张床,枕头飞到脚底。托3公子的福,被子完好无损盖在身上。
她偏偏脑袋,听见隔壁传来压抑的咳声。原来不是做梦,昨天分明就是他在咳嗽。阿花从床上翻起来,蹑手蹑脚循声找去。
扒开窄窄一道门缝,3公子半倚在美人榻上,咳得前仰后合,3四个下人轮流替他拍背抚胸。
“喂。”阿花把门缝扯大一些,伸进小脑袋同他说话,“你醒了怎么不叫我,早晨的药喝了吗?”
下人们替他回答:“早晨的药已热过两次,今早公子咳得厉害,喝了就吐,实在喂不下去。”
阿花一听眉毛就皱起来。奇哉怪哉,虎血喂进去不少,一缕妖力还留给他温养身体。为何不见起色?
3公子看不得她这副模样,强挣着用气声道:“我没事,去玩吧……不用管我。”
阿花拔腿跑出晏府大门,行至深山无人处,召来一条通体碧绿竹叶青。蟒蛇天生通医道,阿花将3公子病况细细讲述一遍,竹叶青盘在树上嘶嘶地说:“妖力与虎血皆无作用,只怕这病非同小可。容我叫个同伴,一同亲眼见见病人,便都知晓了。”
竹叶青去了不多时辰,领回一条瓮口粗细大黑蟒。两个当即化作人形,随阿花下山进晏府。
3公子半日不见她人,正要火急火燎地差人去寻。忽然见她带回一男一女,很是诧异。
“我请来了大夫。”阿花兴奋地说,“快让他们给你看看。”
竹叶青率先上前搭脉,先掀眼皮再看舌头。黑蟒不慌不忙解开布包,捻出一根寸把长银针,略比了一比,直插入胸膛。
3公子面色一白,霜唇抖颤,嘶声咳嗽起来。黑蟒再拈第二根针时,那针如同钝了尖儿,刺不进去。
银针绝非凡物,针刺不下去,其意不言自明。竹叶青看在眼里,同黑蟒悄悄出来,轻声对阿花道:“眼下我有个方子医他。但生死命数,并非你我可以勘破。如今且看他命里的机缘。这药吃得上,病从此便好了。吃不上,也莫执着。”
阿花蔫巴巴地说:“我的妖力和血不起作用,正是因为如此吗?”
竹叶青点头,黑蟒拍拍阿花肩膀,宽慰她道:“人皆有命,天机运数岂可抗衡。实在舍不得,再等个十几年,有缘自会相见。”
阿花摇头道:“我明白,终究不忍心。”
竹叶青俏皮地眨眨眼睛:“这么说,你也喜欢他?”
阿花吃了一惊。竹叶青扭着细腰,对揣着两手:“那个凡人喜欢你,你不喜欢他么?”
阿花戳戳自己的脸:“说来话长,他喜欢的是这张脸的主人。我易容成她的模样,是为了帮这张脸的主人一个忙。”
竹叶青闻言,满脸恨铁不成钢:“他喜欢你,可不是因为你顶着谁的脸皮。长相相似的何其多,难道见一个爱一个?我可看得真真的,他俩眼珠子全粘在你身上:你走哪他看哪,你笑他也跟着笑。方才你坐在门槛上看天啃枣子,他撑着上身,足足望了你好半天。”
阿花听了,攥着手指头怔,半晌不言语。
“罢了,这个送你。”黑蟒递给阿花一只木头匣子,装着二十粒金色丸药,“这药虽治不了他的病,但能让他病时好过一些。”竹叶青写了药方,依样交到她手里,额外赠她一只蓝花小瓶。“我自配的伤药,额头擦了就能消肿。”阿花连忙道谢。
竹叶青和黑蟒携手告辞而去,阿花独自站在澧州城外,吹了好久的河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