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色将近,冷风如刀,山林中的寒意愈盛。
柳如烟心乱如麻,虽然大仇得报,但他的心却始终不能豁然,相反,他突然感觉到了一种从未有过的悲怆之意。这不是因为罗香雪的反目怨恨,他虽是报了诛亲灭门之仇,却也伤害了这个钟情自己的女人,这种进退维谷的举动,实在是出于万般无奈。
而命运却偏偏如此安排,令他陷入两难之境。倘若大仇不报,他又有何颜面做柳家的子弟,但仇人竟偏偏是自己心爱女人的父亲,天意如此,实在可悲可叹!
浓密的竹林里,除了呼呼的凛冽风声和此起彼伏的鸟鸣外,再也听不见别的声响,这偏僻幽深之地,更是瞧不见一个人影。
不觉间已过去快一个时辰,柳如烟强忍身体的疼痛虚弱,挣扎着缓缓站起身,罗香雪为他敷的伤药,似乎起了很好的效力,他的伤口已不再肆意淌血,疼痛也不似方才那般剧烈,他胸膛里的喘息也渐渐变得缓和。
他突然想起了许多往事,想到了惨死的爹娘,失踪二十年的小妹,也想到了师傅和梦花,当然还有这个曾对他信誓旦旦不离不弃的罗香雪。
这个天资聪颖本性良善的女子,以一片痴心打动了他,从开始的欲擒故纵到现在的两情相悦,他明白,他是对她动了真情,他已经暗暗誓用一生一世陪伴在她左右,做一对双宿双飞的神仙眷侣。
而现在,闹到这步不可收拾的结局,曾经的山盟海誓已经化成了泡影。他的希望连同罗香雪的心一起破碎,他们之间,因为仇恨,上一辈的那场没有来由的恩怨,将他们拖入万劫不复的境地!是的,这原本就是天意,天意不可违,又能怨谁呢?
山林愈暗沉苍茫,天地间寒意愈重,柳如烟收起那些感伤的思绪,他不能就这么死去,他还有许多任务没完成,小妹的生死下落,还有师父和二叔需要他的照料,还有那些他爱着和爱着他的人……他必须努力活下去。
柳如烟强忍浑身痛楚,缓缓站起身来,瞥见地上的剑,颤颤巍巍俯身拾在手里,四野苍茫,他举目顾盼间,突想起拴在湖边的马儿,一瘸一拐朝南边的湖边走去。刚走出几步,不由停了下来,转头朝远处罗香雪的家瞥了一眼,心中思绪纷乱,深深叹了口气,转身缓慢向前而去。
日已西沉,天色晦暗,冷风吹在身上,丝丝凉意沁入心窝。柳如烟调整好愁绪,一朝大仇得报,本该是个快意的时刻,但他却怎么也开心不起来,心中似又新添了一块巨石。
他深深伤害了一个爱着自己的女子,她纯粹善良,有一颗天使般明净的心,她只想和心爱的人在一起,过一种简单快乐,远离纷争的平静生活,而这一切却全都葬送在他的手里,罗香雪不能原谅他,而连他自己也不能原谅自己。
暮色降临,他摇摇晃晃走出竹林,一眼就瞥见了拴在柳树下的马儿,正悠闲啃食着青草,柳如烟缓缓来到马儿面前,伸手拍了拍马背,马儿晃一晃头,甩动着马尾,似是在回应主人的召唤,他哆嗦着解下缰绳,慢慢蹬鞍爬上了马背。整个身子负在马背上,嘴里轻声吆喝,那马迈开四蹄缓缓朝来时的山道上而去。
柳如烟的伤虽不致命,但也令他元气大损,他只觉得乏力虚弱,勉强勒动缰绳催马上路,马儿似是颇有灵性,仿佛感知到主人有危险,快步疾走起来,又不敢奔行太急,惟恐主人跌落。
暮色愈浓,夜风更疾,四野里荒凉寂静,山道上一个人影也没有,柳如烟脑袋昏昏沉沉,但意识却十分清醒,他现在又累又饿,心知要想安全撑到下山去,他必须得找到东西填一填肚子,先保证好体力。
俗话说,老马识途,这条山道马儿只走过一次,便能记得下山的路,它不疾不徐的走着,很快已走出两里多地,柳如烟横陈在马背上,眼睛
四下里打望着,只希望能在这空山里遇到一户人家,求得一点食物充饥。
早上出门的时候,他准备了一些少量的干粮和水,放在随身携带的包袱里,而这仅有一点食物也不知道遗失在了何处,现在仔细想来,必是先前打斗时弄丢的。
好在马行走得平稳,不致于令他太过难受,在马背上稍显颠簸,他身上的伤口又开始疼痛渗血,他只有咬牙硬撑着,在路上走了约一个时辰,来到一座石桥上,石桥斜跨在两座山腰,约有数十米长,桥下是一条浅浅的溪流,流水叮咚,桥头立着一块石碑,上书:「落水滩」三个字。他记得,早上进山时路过这座石桥,心下估摸着已行走了一半的路程,再有几里路便可到达山下。柳如烟暗暗舒了口气,忽然,前方山脊上亮起了两朵火把,一阵清脆的马蹄声响,两骑快马在黄昏中朝这边山上驰来。
柳如烟心里一惊,蹙眉朝火把蹄声处张望,心下思忖:天色已晚,怎还有人上山来?莫不是山匪强盗吧?唉,若真是遇上了,也只得听天由命了!
那两朵移动的火把自山腰就处一路爬升,夹着响亮的蹄声,少顷,已到了近前,马上人持火把晃了晃,似乎已看到前方情景,放缓了度,只听得一个女人声音说道:「爹,前方有动静!」山风吹动火把猎猎作响,马上人火把在空中扬了扬,朦朦暮色中,周遭境况在火光照耀下显得更清晰了些。
一个略显苍老的声音说道:「走,快过去瞧瞧!」两朵火把移动,片刻间已到了近前。两骑人马一男一女,男的穿着灰袍,身形廋削高大,女的一身紫衣,身材婀娜,这两人正是楚云飞和他的女儿楚梦花。
「爹,你看,马背上有个人,看样子伤得不轻。」楚梦花蹙眉凝视着桥上人马。柳如烟的衣襟被血迹染得斑驳,一股浓浓的血腥气充斥在空气中。
马上两人不由分说,勒缰下马,抢步来到石桥上,将火把凑近一瞧,籍着闪动的火光,柳如烟吃力地朝两人扬一扬手。火光映照下,几个人猩红的脸初显了轮廓,柳如烟睁大着眼睛,已瞧清楚来人的面目,心下一喜,喃喃叫了声:「花儿!」
楚梦花面现惶恐之色,「啊呀」一声,将手中火把一扔,人已扑到马背上,将柳如烟搀扶着,急忙朝楚云飞叫道:「爹,是柳大哥,真是柳大哥!」
楚云飞眉头紧蹙,急切说道:「烟儿,你受了伤,你觉得怎么样了?」又对梦花道「快,快将他带回仙人居,得找尽快个好郎中为他治伤!」
梦花眼角淌下两行泪珠,带着哭腔,焦急的说道:「柳大哥,你一定要挺住啊,是谁将你伤成这样?」
柳如烟露出一抹苦涩的笑,叹息着道:「别难过,花妹,我答应过你,会回来找你们的,我……我没有食言!」
楚云飞当机立断地说道:「好了,别再说了,赶紧下山去。」他看着柳如烟「你还能撑得住吧?」
柳如烟虚弱的说道:「我……我没事。」他露出一抹苦涩的浅笑。
楚云飞和梦花将柳如烟搀扶上那头稍健壮的黑马上,这匹马是客栈里少有的良驹,上山前,楚云飞同客栈掌柜借马,说是要上山救人,特意挑选了这匹黑马,梦花见父亲要上山,知道他是不放心柳如烟安危,执意要随父亲一同前往。
父女俩寻人心切,心急火燎地打马一路疾驰,终南山绵延数百里,山峰众多,岭谷密布,他们一时并不知道该往哪条道上寻人,只得一路沿卧龙谷周遭打探,他们从午后一刻便打马上路,在卧龙谷附近十数个山头间搜寻,路上逢人便问,竟没有一个路人瞧见白马青衣装扮的柳如烟。
楚云飞深知柳如烟已知晓仇人的下落,所以上山后定是径直朝仇家落脚处而去,他已猜到,昨晚许枫临走前让自己稍给柳如烟的那封书信上必
然交待了关于他仇家的一些秘密,现在想来,他一时疏忽,并未当面问个究竟。他有些暗暗懊恼,可柳如烟走得无影无踪,只得在这片山岭中瞎转悠。一面担心柳如烟的安危,一面又埋怨自己行事草率。
父女俩人在山中寻找了数个时辰,眼看天色快要暗下来,万分焦急之时,楚云飞骤然想到,那片离卧龙谷二十里之距的凤栖谷。这个峡谷过于偏僻隐秘,平素人迹罕至,谁也想不到里面会住着人家,眼下也顾不了那么多,遂打马朝那边进,却歪打正着在半路上遇到负伤的柳如烟。
楚云飞跳上马背,让柳如烟倚在自己胸前,楚梦花骑上枣红马又一手牵了那匹白马,楚云飞一手握着火把,一手勒缰绳吆喝着催马前行,几个人摸着夜色朝山下客栈奔去。
回到客栈,安顿好柳如烟躺下,夜已深沉,仙人居街道上的几间药铺早已关门歇客。梦花本想前去药铺请郎中前来,却被柳如烟阻止,他从胸衣里掏出罗香雪留下的红色药瓶,说这是上好的金创药,是罗香雪送给自己的。用上这个药,他的伤已无大碍,今晚便好生休养,明日天亮后再去请郎中诊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