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江遇交上“学费”离开后,也差不多到了桂明饭店往常关门的时间了,周知意却见冯桂敏和高静毫无动作,一大一小并排坐着,两双充满好奇的眼睛齐齐盯着她,周知意这才现原来性格南辕北辙的母女俩其实长得挺像的。
冯桂敏和高静母女俩像是看了一集精彩的电视剧,此刻仿佛追问后续剧情般一个接一个问道。
“知意姐姐,谈恋爱是不可以同时谈两个,所以你才不和那个油头大哥哥谈了,转而和个子高高的大哥哥谈吗?”
“阿妹,果然小江是对你有意思吧?瞧这勤快的,啧啧。”
“什么?”周知意怔愣,随即头痛的一个个回答,“我和谁都没谈。江遇和我就是普通朋友。”
冯桂敏瞥了一眼身旁的女儿,随即朝周知意暗示般的眨眨眼,一副“我懂”的表情。
周知意无力,“真什么都没有,我和他清白得很……”只有利益关系,他交钱,她办事。
男女之间如果真有点什么,是会从言行间传递出信号的,而周知意并没有觉得江遇有向她送什么“信号”。
周知意侧头又看见高静的表情,十三、四岁正是刚刚对“爱情”懵懂的年纪,会好奇、会憧憬,只能看到表层最华美的一面。
“静静觉得哪个大哥哥好呢?”周知意坐到小姑娘对面,撑着下巴问道。
高静认真的思索片刻,抬头看着周知意试探地回答,“梳油头的大哥哥?他每天早上都来找知意姐姐。”
“坚持不懈看着挺感人的是吗?”周知意却反问道,“可他每天来只不过是动动嘴皮子,顺便还能吃个早饭。”
高静和旁听的冯桂敏俱是一怔,好像也是哎,说这人付出了吧,他明明过来也填饱了肚子。
周知意耐心给高静掰开了讲,“不要为了这种每天请安式的问候、夏天给你扇扇风、冬天买个热红薯而感动,这种都是低成本付出。”
拜她这张脸,这种低成本的献殷勤,周知意可见太多了,总有些人妄想用一块钱买到金子。而应对的方法也足够简单,别给好脸色、足够难追,就不会被骗。
这番说法不止十三岁的高静第一次听,就连三十五岁的冯桂敏也是从未听过,她不由得问,“这些关心还不够吗?咱们女人不就是图个知冷知热的人对自己好吗?”
“对你好是基础项,而不是加分项。”周知意反驳,转头对高静说,“别听你妈这套,你想想,这些事情你老窦做不到吗?他甚至为你做到的事情远比这更多。”
在旁边悄悄听了一耳朵的高德明忍不住点点头,他和冯桂敏就高静一个女儿,因为现在计划生育的推行,未来也不可能再有其他的孩子,他全部的父爱都付诸到了高静身上,自然是女儿想要天上的星星他都要想想办法。
冯桂敏张了张嘴,竟想不出可以反驳的话,她认输,“好吧,我现在懂你为什么不选那知识青年,而选择小江了。”
周知意再次重申,“我谁都不选,现在我只想搞事业!”
冯桂敏惊诧,再次理解不能,“不都说‘干得好不如嫁得好’,你长得这么漂亮干嘛这么累啊?”
虽说提供了一份工作给周知意,帮她度过了一时的难关,但冯桂敏从见到周知意的第一面起就知道,这个姑娘在自家饭店是做不长久的,想娶周知意的男人肯定舍不得她这么辛苦的做事,服务员这份工作只会是她一时的跳板。
周知意虽然内心确实把眼下的工作当作跳板,但却是为了跳向金钱涌动的更大的市场。她穿越到这个年代,明知只要努努力,抓住了机会她就能做老板、做自己想做的设计,说不定还能创立自己的品牌、成为富婆,嫁人于她而言反而是走上一条狭窄的捷径。
而这样的捷径甚至在周知意来到新宁市的第一天就摆到她面前了。
周知意还是后来才知道,那个服装档口老板显摆的传呼机,在她眼里已经是时代眼泪的小玩意儿可不便宜,在当下人们工资普遍还在百元以下的背景下,小小一个传呼机可以卖到2ooo元,用得起传呼机的都是真正的有钱人。
一个月只有三十块工资的周知意默默在心中流下了妒富愧贫的泪水。
周知意双眼中燃着熊熊烈火般的野心,坚定地说,“真女人就要搞事业!”
冯桂敏反驳,“女人这辈子最重要的还是要嫁个好人。”
两个时代女性不同的世界观、人生观、价值观在此刻生碰撞,却阴差阳错的让尚在懵懂的高静接触到玄之又玄撞出一条缝的新世界大门。
周知意不认同,“如果有一天我想要结婚了,一定是因为我对这个人有感情,而不是因为到年纪了、为了完成人生好似必须完成的任务,抑或是想找个人分担生活成本、找个依靠。所以结婚这事对我来说就是可有可无的事情,有就是锦上添花,没有也不影响我过好这一生。”
冯桂敏从没见过这样奇怪的姑娘,她只觉得周知意天真,劝道,“嫁人又不影响搞事业,就像我和你大哥,我看小江人还挺勤快的,你俩一块儿肯定能把日子过得红火。”
且不说江遇和周知意互相都没那种意思,就算江遇确实长在她的审美点上、人还不错,周知意现在也丝毫没有要抓住“优质潜力股”的想法。
十八岁的男性固然帅气可口,但谁说周知意三十岁、四十岁再遇不到十八岁的“江遇”,现代某婚纱品牌的女主理人六十三岁时还能谈到二十多岁的小男友。
事业才是女性的脊柱,能够挺胸抬头自信的做自己。
周知意无奈,“江遇又不喜欢我,桂敏姐你就别乱磕、不是,乱点鸳鸯谱了。”
却不想冯桂敏一脸理直气壮,“我都喜欢你,他怎么可能不喜欢你?”
她这话一出让饭店里所有人都哑然,一时间众人的沉默震耳欲聋。
活了快四十年都没从媳妇口中听过“喜欢”这两个字的高德明:……还好还好,这只是个十八岁的小姑娘,而不是大小伙子。
高静睁大了眼睛,在妈妈和知意姐姐间来回看着:女性和女性之间也可以有“喜欢”这种情感吗?
被猝不及防告白的周知意哭笑不得,“……谢谢你桂敏姐,我也喜欢你,还有静静、高大哥,你们一家人我都很喜欢。”
一场你来我往的辩论就这么戛然而止,却在高静小小的心灵画上浓墨重彩的一笔,此后的岁月中她总是不经意的思索起,妈妈和知意姐姐谁说的是对的呢?她终有一天会长大,她又该如何选择呢?她作为女性这一生究竟要怎么活着呢?
十六年后,随着新世纪黎明的来临,文坛也升起一颗新星,一本《生而为女》的书横空出世,第一次文字间不是男主人公过六关斩六将的英雄历险、也不是对女主人公苦难一生的歌颂,只是女作者将自己的思考传达给更多的女性,平静却振聋聩。
「好像每个人都有这么一个很酷的小姨,她们是世界上最特别的女子,总是有与常人不同的想法。她对我妈妈叫姐姐,我又对着她叫姐姐,好似乱了套,但我和妈妈都很喜欢她。小时侯为了能理解她的话我看了很多的书,后来渐渐就懂了。生而为女,我似乎不该只是作为一个无私奉献的单薄角色,只局限在家庭、孩子之中,除了做一个妻子、做一个母亲外,我还可以是谁?」
「“我”可以拿起笔,成为一个女作家;“我”可以拿起工具,做一个技术工人;“我”可以站上讲台,加入教书育人的行列……」
「愿所有看完本书的同胞们都能陷入思考,生而为女,我们的力量远比想象中更要强大。借用曾经《女报》的一句刊词:使我女子生机活泼,精神奋,绝尘而奔,以进于大光明世界。」
书上的作者署名——高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