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棠院的正室内,立在红木博古架旁的落地烛笼仍在倔强地亮着,有小丫鬟正踮脚举着绣剪,打算将里面的烛花剪亮。
“大人。”小丫鬟见一身素衫的陆宸推门而入,忙收起手中的剪子,俯身行礼。
陆宸将没有光亮的纱灯放置在脚下的青石方砖上,低声问:“夫人怎么样了?”
小丫鬟答:“夫人还在睡着,已经不出虚汗了。”
听闻颜鸢的状况有了好转,陆宸勉强放下半颗心,他将宽大的袍袖拢到一起,轻手轻脚地转进内室。
窝在云丝锦被里的人面色确实好了许多,呼吸也不再是混乱的一促一慢,见颜鸢的面颊还是有一层薄薄的潮汗,陆宸小心翼翼地举起衣袖去擦,鼻尖有些微的酸楚泛起…
是他没有请到好的郎中治愈弟弟的病,才让她不巧遇到弟弟发病,又跟着他吃苦了,现在所有的事情都是浮云,她的身体痊愈才是正经。
陆宸看了看八宝桌后那张不甚宽长的缠丝梨花榻,打算今夜就从书房搬回正室住。
…
颜鸢醒来的时候外面的天才朦朦亮,她睁着眸子呆呆地望了许久帐顶的团花纱帷,方慢慢记起昨天发生的事情。
剧痛的腹部,淋漓的汗水,小杏匆匆出门的背影,无人回复的呼求…
心底漾出一抹慌乱,颜鸢忙将手伸回到被子里,抚上腹部的位置。
没有担虑中的平坦,颜鸢轻舒出一口气,又闭上眼睛浅浅眯了会,才撩开纱帷,向外唤小杏。
“小杏,给我倒杯水喝罢。”
“夫人,你醒了?”进来的却是另一个丫鬟,绿棠。
没有听到熟悉的声音和称呼,颜鸢觉得有些不自在,她揉了揉眼睛,借着绿棠的搀扶从床上起身,问道:“绿棠,小杏去哪里了?”
绿棠闻言手下的动作一顿,眼睛躲闪地眨了眨。
“小杏姐姐被大公子安排去给世子夫人做事,这几天都不在,公子吩咐我代替小杏姐姐来照顾夫人。”绿棠按照陆宸教给她的话回复颜鸢。
陆宸让小杏去给姐姐帮忙?疏云居是发生什么事了吗?
颜鸢知道陆宸是个有分寸的人,他派小杏去帮忙,虽不排除可能是私心不愿姐姐太累,但疏云居定然是出了什么大事,于是问道:“绿棠,我昏迷的这段时间,疏云居可是有事发生?”
绿棠点头:“有,世子他…去了…府中的人都换上了素衣,夫人若是一会想到院子里走走,也得穿上素衣。”
什么?!陆珏去世了!
得知这个消息,颜鸢的瞳孔陡然睁大,她不可置信地盯着绿棠的眼睛,脑海里嗡鸣一片。
那个昨日还与她有过对话,笑着对她摇头表示无事,说自己到外面咳是怕打扰到姐姐的靖远侯府世子竟然离世了。
只一个晚上的时间,人便阴阳两隔。
想起陆珏的瘦削的面颊,颜鸢额角渐渐泛青,她还以为等他回了疏云居,看过郎中按时喝药,病情就会向好。
是她想得太过单纯了。
“…什么时候…去的…”颜鸢听到自己的声音在颤抖。
“回夫人,是戌正。”
…戌正…那时她已经痛麻了,整个人毫无知觉地晕在床上。
颜鸢的眼神在绿棠的身上飘忽,半晌才注意到那干净且毫无装饰纹样的短半臂。
“帮我把素衣换上,我去疏云居看看。”她觉得自己今日下地行走没有问题,便掀开了被子,作势就要下床。
不想一动,身上便是虚虚地热。
“夫人。”绿棠指了指窗外还没有亮透的天,拦住颜鸢:“大人走之前嘱咐奴婢,说今日夫人可以不用去疏云居,侯爷和侯夫人那边也知道雨棠院的情况,不会责怪夫人的。”
“好。”颜鸢扶头重新倒回床上,在心底埋怨自己无能,如此关键的时刻竟是帮不上姐姐一点忙。
狼狈
两日后,终于养好了身子的颜鸢在下床用过素膳后,对镜摸了摸发间的黑檀木簪子,见自己前后的衣装没有不合规矩的地方,便放下心出门前往疏云居。
半只脚踏出雨棠院,颜鸢立即感受到侯府不同往日的气氛。
沿路的石制灯台上,那些用于夜间照路的油黄纸灯笼纷纷贴上了白底黑字的奠文,池塘边的风柳雨棠也挂着间黑间白的大团绢花,在路上匆忙行走的丫鬟僮仆都是清一色的素衣,整个靖远侯府几乎被黑白两色笼罩。
颜鸢低头哀叹了声,萧索的悲伤缠上心头。
甫一走进疏云居,颜鸢就闻到空气里浓烈的祭香,她的心情跟着更沉了几分,恍然觉得昨日离自己好远,有人间到黄泉那般远。
一个小丫鬟恰巧路过她身边,向她行礼:“大少夫人。”
颜鸢从伤罔中缓神,问小丫鬟颜芙可在疏云居。
“回大少夫人,世子夫人在西厢房。”
颜鸢向西厢房的位置走去,走到近些时,听到了一个熟悉的声音在说话。
“大伯,这个是我今日整理到府上赠赙人的礼单和名单,大伯看一下有没有谁被漏下的。”
“大伯?”
透过打开的支摘窗,颜鸢看到姐姐手执着一本折子,正欲递给长案另一侧单手扶额的陆宸,不过陆宸好像睡着了,姐姐唤他,他没有动作,只保持着扶额的姿势不动,脊背挺拔如苍松。
姐姐歪头看了看他,见他真的是睡着了,没有再出声打扰,折身去关陆宸身后的窗…
毫无镯饰的白皙手腕取走了支撑窗户的竹竿,颜鸢窥望的视线就这样断绝,她怅然若失地收回目光,姐姐和陆宸动静相伴的背景定格在她的脑海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