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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4章 惊弓飞逾万重山(第1页)

康旺饭庄地处东市,对面就是家肉铺子,西面毗邻尽是普通住家。如此得天独厚的位置地租先就不便宜,起楼阁雇人手,眼瞧着忙碌辛苦三月余,人去楼空却不过只需一晚。厄运在此集聚,不知不觉就向四周弥散开来。先是隔街那处糖水铺子,第二日天还没亮,便见一男一女明显夫妻两口子拉拉扯扯骂到门前来。男的连求带劝;女的是怒火攻心:到了了簪子一摔,门一踹,大骂要那淫妇孙喜春滚出屋来;谁知下一刻又挨了自个丈夫耳刮子,摔倒在地好一通哭爹喊娘,左邻右舍谁不来看个究竟?却可惜也来看热闹的郑屠,眼见着这糖水铺子老板娘同其奸夫被金吾卫以和奸罪拿住,自个却全无警醒。等到午后京兆府会同金吾卫声势浩大再来沿街稽查,查出其私捕野狗并出卖与人食,甚至此前多次致人病不过私下了结一节,这郑屠再是要跑已然来不及。先帝曾搬《禁屠杀鸡犬诏》,《梁律疏议》更有明典:脯肉有毒杖者九十。远从陇安县来挑担做脚夫的祝老五闻之心惊,自己昨晚浑水摸鱼顺来半只鸡,才杂混做了,甚至刚刚还咂摸肉味呢!现下似乎隐隐已肚腹作痛,登时是货物也不顾了,忙着得上医馆催吐去。这附近多少家家户户,昨晚鸡肉香,今儿各个都是药气苦。五味药庄只一天便赚个盆满钵满,老先生晚间外出看诊都格外红光满面:是人恩科中榜二甲三十六名的王进士,被鸨母闹到家里险些被老爹打死。老郎中精通岐黄,看伤时掐指一算,就说早先做下亏心事来,如今身染不祥全都是因果报应。其后街头巷尾又有流传,说那李木棠原是凤凰化身,来人世渡劫;有眼不识泰山者,且还有的霉运连连哩。

五毒月,至此快见了底。从晴空万里,从柳暗花明,初夏隐隐显出些踪迹。就连那京郊的甜水庄也传了喜讯:据说就焦土里,挖出黄金百两,足够全庄人捱到后年收获;又被免了租税三年,亲王国垫资,布店织机重新安置,免去算缗钱这生意必定格外欣欣向荣!宋员外低价并购永业田的盘算自此落空;其后不久因着此前与湖兴郡公府买办几十钱的勾连,甚至还被叫进京兆府问话呢!且不知他,从前杨家侍奉的大小仆从所有关联人等一律倒查三年,连朝中为官的各自都战战兢兢。可惜葛家不知所踪,错过了太多好消息。你却看那花市,京市令带了金吾卫风风火火冲进去,谁还敢再提什么入市金?官家甚至划了摊位专门要扶持京郊京内做小本生意的花农哩!

总之这样各色的花热热烈烈挤满了西市,香气色彩浓艳就铺满整个京城。尤其正午,头顶脚底,各样热腾腾的生机四面渲染,连日子都不由漫长,好似不费吹灰之力,就能这么光芒万丈地一直无忧无虑下去。哪怕闷在高屋子里,阖严了门,关上了窗;哪怕再打起层层帷帐——夏日流水一般的光阴还是无可阻拦地、将一些自由气息漫溢到枕上、到睫前、到心底。那里封山的大雪就算一时化不及,总也要松动松动,一层层开始剥离。李木棠就终于肯讲话——关于陷在风雪里那座丰安县衙:

“……我肚子被掏空了……一样……就那么扑过来,冲过来,全湿透了,就冷得很、又烫得很……他是丹凤眼!不是、倒像死鱼一样……我知道他谁也没瞪着……如果脑袋被割下来,肯定什么都看不着……他喊痛……没有……?在我怀里,我就这么抱着,挨着……疼……好疼!”

这是第一次,当她第不知多少次懵然出神后,回应戚晋的只言片语:“我就记得……不多……我本来全忘了!我也什么想不起来……可我刚才看见,那个脑袋,就在这里跳,一蹦一蹦地……我不怕?人死了,我怕什么?人都是要死的。死掉之后是什么样子,多半也没什么区别……我只是,我只是……”

她不说话了,又去想那个脑袋。

雪好大,一团一团,打进那双眼睛里去。像什么幽深的湖,沾着就化,水汪汪的,越是好看,就越是诡谲。是地府的血湖,酆都的沼泽……毒死人,火辣辣喷着热气呢……这么一座奇观,居然被她失手就给抛掉,滴溜溜滚在一旁,雪化了一路,雪又落下来……它撞着那条断臂,还是县令烧焦的尸体?“砰砰砰”——这么响,像风雪夜敲山神庙;像那骷髅山的鬼活了,像她的阿兄站起来……

“……阿蛮!”

重叠着影子一个脑袋在眼前摇晃。好亮,是满院子雪打出来的光?把谁埋了,把谁挖出来,冻得邦邦硬……晋郎随后把她搬到花园里去。“没有大雪。”听他胡说呢,“你听,有流水,是夏天。”

她出了汗,黏糊糊,滑溜溜的,像被火烤着……是讨厌的夏天。夏天呢。阴山那头的妖魔鬼怪就滑坡一样冲下来。顶天立地的将军四面点着县令的影子,“噗”一下,倒在她面前,就粉碎成灰了。这日其后不久,李木棠因此失声尖叫。挣扎起身她把四轮车推倒,狂呼乱舞的双手幸而没拿着匕,四周也无杂物由着她砸扔一地。“救命!”她叫。“因为什么?你看见了什么?”若即若离的声音一定要她回答。因为什么?因为头顶的房檐全部张满弓箭,面前层层团团军马蜂拥如尘,身后铜墙铁壁无路可退;落在网里……她落在阴暗洞穴里!半面身子擦着地,向下无尽的台阶绵延,反光的栅栏……戳上天!好多好多的人……眼睛喷着火,鼻子冒着烟。他们讨厌她,要她死……要剥她的皮,吃她的肉……嗬呀!快让她逃跑!从丰安县狱,从康旺饭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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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很安全。”捉住她的那双手猝而用力,“不论囚徒或平民,或许恶语相向,但他们说的不是事实,更不敢轻易动手。摸一摸,你摸一摸,双臂、胸膛、腿……是不是都完好无损?”

李木棠缩在地上那小小身躯,不自觉却僵直了;随后或许又蜷缩——掉着眼泪讲些自怨自弃的狠话;要么沉闷着摇晃,似乎参禅悟道,对哪怕专门请入府来栩栩如生的说书都置若罔闻。这样的情况反复出现已有一个月,并不是她自己闹脾气——上次和好如初后,她已经竭尽所能地听话配合各路郎中了;戚晋收到的论断,几乎如出一辙都说是心病:

“吓出的癔症,不过偶尔作,已经算是很好了。……她自己控制?她自己怎么控制,控制得住便不是病症了。要对症下药,还是得搞明白她遇到过什么,是如何给吓成这样的。或许多陪她说说话,让她把那段往事忘了……谁知道,好不好得起来。”

所以戚晋执着地带她出门,逃离那药气萦绕之所洗不掉的糟朽与腐臭;重开泽远堂,要那黄梅、迎春、夜来香、墨菊,一年四时,不绝芬芳。他甚至亲自操手,将正堂前三级台阶改砌成长而缓的斜面,一直往室内都铺上长毛厚毯;墙上还得悬副黄子虚妙手丹青;靠内依旧摆满书籍。阿蛮住进此间来,便是看不进说书,所见所想至少也略微通透。后来再辞掉说书先生,戚晋亲自上阵去,一定逼着阿蛮要说,又逼着她听:

“我栽下来……靴子滑得很,没看清火拔支毕、长什么样……”重复说了三四天的故事后,她总算能按时间展,勉强理出些条理来。戚晋随即便跟进:

“那时我已清剿了燕人在阴山的余孽,大获全胜。对面人高马大,却奈何我军所向披靡。踏着雪哇,杀得刀口卷刃,要他们连滚带爬!火拔支毕若是彼时现身,也只有自投罗网的命!”

小姑娘那杏仁眼便眨巴眨巴,好像有几分将信将疑:“他很高,我不知道多厉害,但他手下的人……我才睡一觉起来,就知道我不是长公主……他套我的话,又被我……我捅他一刀。”

“他是坏人。”戚晋频频点头,“你做得很好,上阵杀敌,是名猛将,该嘉许你一等功赏。”

“是吗?”她便焦急,“可是后来的那个,更高更大,我打不过。县中的老老少少都打不过,轻飘飘就被他给杀了。杀猪一样,卸得一条胳膊一条腿的……”

“可是你全须全尾地逃脱了。”戚晋一本正经地夸赞,“藏拙,也是很了不起的功夫。事实上要想一击取胜,先要保全性命……”

“我以为我要死了。”李木棠打断他,“他们知道我骗了他们,我还敢接着骗……我说小之跑了,我猜他们就要杀了我……”

“可他们没有得逞,也不可能得逞,知道为什么?”

戚晋就告诉她,那时候燕贼如何强弩之末,城外何等大军阵仗将丰安层层围困;“以卵击石,该当如何?”甚至哪怕被燕贼占据的城池内,也藏下那么些不折不挠的乡亲——东一榔头西一棒槌,就打得敌人哭爹喊娘!“而且就在县衙房顶……你其后是否不记得,在县狱内——不过片刻,便都被执仗亲事夺回。至此你已经回家了,谁也伤害不了你。”

“……雪化了。”她轻声喃喃。阳光落在睫前,五光十色,院子里开满了花,是夏天了。

“从来就没有大雪。”晋郎着重强调,“不论天涯海角,有二哥,有亲事,有镖师,有各路义士……天理昭彰,必不使你喊冤。阿蛮,还有我。”蹲身在前,那双大手将她冰凉的爪子捉住,“哪怕我不在身边,我也已经在路上。你不用害怕,你很安全,明白吗?”

称病不朝、寸步不离快要月余,李木棠凭什么不对他的许诺深信不疑?夏天毕竟近了,才睡一觉,可惜端午已经过了。晋郎依旧给她编了五色线,再绣个荷包——两面各一双铜钱,和他自己腰间的相配,不过手艺居然要好上不少;有一天晚上,甚至连雄黄酒都许她偷喝一点:“只要你别显出那凤凰原型来,吓死为夫……那求仙问药起死回生的辛苦,可不敢让你领教一二……你也只需喝一口,抿抿唇,讨个彩头,奖励你积极康复……”

“到小之生日……我总得好好尽兴!”

“啧,净说大话。”戚晋亮杯底嘁她,“也不算算还剩几天给你痊愈如初?今儿什么日子,你怕也根本不记。”

他话音刚落,偏门就有人走进来。一身经年的旧衣服,补子都快磨破,挽袖口扎裤脚,就差再扛个锄头。戚晋跟着就着急——此人来得不是时候。得等夕阳半落不落,晚霞朦朦微醺,昼夜交接,李木棠一双雀目快要挥作用——这个时间出场,才好以假乱真。“我以为你那句是信号。”对面老老实实站住,颇有些手足无措,“今日廿三。”

今日廿三,李阿勇恰逢忌日,回魂还阳来看看自己妹妹有什么稀奇。可是偏就是今天,李木棠看仔细了,咧起嘴来却喊:“二哥”。“我不信神神鬼鬼那套。”她这么说,眼睛却没从人身上离开过,“现在有二哥,我觉得就很足够。”她接着又伸手,要去扒拉那件沾了灶灰的脏衣裳看,“我在这里……袖口、这里,绣了一朵小小的花;怕把爹爹买给他的新衣服扎坏了,就绣在旧衣服上。这件是爹以前新婚那时候的好衣裳改的,穿松了旧了也很舒服,我要阿兄到时候穿在盔甲里头,偷偷地……他没有带走,不知道为什么。爹后来也舍不得卖了,也舍不得埋了。娘说总要留点什么东西,不能两眼一抹黑,就当阿兄这个人从没来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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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又这样。要么缄口不言,要么一口气说好些话。戚晋递去一杯茶,热水煮滚的红枣和花椒粒起起伏伏,后者一不小心就得吞几粒,让她直吐舌头。阿兄就找出个小糖块来,和儿时一样的费牙。李木棠眉头皱得愈紧,才想让给某个好甜食的,忽而一侧眼——麻意混着滋滋甜气,不知不觉就从舌根下冒出来,还堵着了嗓子;漆黑明亮的杏仁眼却再一次显出作用:泽远堂两侧门柱上,除了“临九州诏八神七曜传六艺五福赏四美聚三才方道木本传庆;入三馆阅四书五经谙六韬七略解八卦通九章始谓水源承泽”一副联句外,高悬着的原来还有对桃符。郁垒神荼,民间造像大抵相似,可偏今日这对,莫名有种别样的熟悉;就连吃到嘴里的那些滋味……

低下头,摆在眼前有双虎头鞋。色彩算不上太鲜艳,样式却是从小心向往之梦了许久的模样。“二哥回了一趟家。”他说,他们说:既然阿蛮行动不便,那就把家,给阿蛮带过来。

是家里院子里的枣树,居然还茁壮活着;唯一幸免遇难山上自家的花椒,泡水据说能除五脏阴湿;糖块虎鞋是镇子观音庙前买的,二哥还进去上三支香呢;衣裳褪了色,桃符是旧的;还有一罐黄土,要加上神位,放在高案上供起来的。

李木棠却打开那陶罐子,埋脸深吸一口,还想探手揉搓揉搓。不信魂灵,她只信血肉;血肉腐烂、融化、重归大地,一丝一缕,现在岂非都握在她的手中?

戚晋不让她抱着这罐子睡觉。“你不嫌硌得慌?洒出来怎么办?只是些坟前土,又不是……不恭不敬,到底失礼。”

“你又不在床上睡觉。不用你管。”李木棠回以理直气壮,戚晋便大眼瞪小眼:

“我不在?我还不在?”

据说要同床共枕的人儿随后皱鼻子尖叫:“……不是我忌讳……毕竟是你亲人,可是我……万一弄脏了,万一摔破了,打着手也……总之我不要!”

这是曹文雀风风火火跑回泽远堂、见面前五句话之一。另外几句分别是:“……我来得迟……你会不会死?”

李木棠对此回复:“我不要。”戚晋跟着就附和:“她说她不会。”曹文雀又叫:“我找武馆的师兄弟,好好伸张了正义!”接着看向尚未改换装束的“李阿勇”,“不像有些人,一定窝窝囊囊忍气吞声,连个小老百姓也不如!”

“我在操演亲事府。”后者分辩得委屈,眼睛却赤裸裸全亮了,“以及左卫。上次打赌……”

“不用邀功,”文雀把手一挡,“今儿晚上我要和木棠睡一个被窝,谁也阻挡不了……”

一抔黄土就可以。不,准确来说功劳该归于厚如大地、却轻如尘埃那些逐风往事。漫天扬起,就将才鲜活灵动一个李木棠从夏花烂漫里擦去。文雀看不见她了,那双饱满的杏仁眼只留下两个窟窿,所有能与之对话的实体转瞬流逝,在那不可触及的深井里,冰封成扭曲虬结的怪模样。这不是曹文雀第一次亲眼目睹死亡,却是她第一次面对着一种将死未死的假象。不是一瞬间的终结,不是长久的腐烂;她的一部分正在失去生命,另一部分却挣扎着留存于世间——这带来更大的痛苦,因为救不回、却留不住。就像一场业已生、无法挽回的灾难,使人察觉不是悲哀,而是无可奈何的渺小与战栗。离开那处深渊很久以后——或者不太久,就在同一个晚上,文雀望着夜空出了许久的神,几次想称述事实,却到底摇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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