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顺手。”左谦笃再次强调,“殿下、亲事府,哪个不是心腹大患。连我们亲王府……你来时应该看见,四面也有左卫翊府监视罢?既然你来,便知我所猜不假。执仗亲事十四人、执乘亲事十六人,大多皆是朝中勋贵子弟。但凡家中传讯,再将人扣住,再来改换天地,再简单不过。我问你,魏典军现在何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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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走之前听说宫中来旨,太后娘娘……”
童昌琳一怔,竟是不敢再说下去了。
“那宫中老刘他们……莫不是已经……”
“应该不会。”左谦笃沉思道,“只怕太后娘娘……宫中是何形状,我们困顿在此,如何得知……小童?”
阳光清疏、左家宅院空落。香灰掐断,落香庵马嘶冲破。说是斩断情缘,却重蹈人间落魄。壮士一去兮,叹那神佛高踞,不闻人间叹息。须知太爷堂上官司厚、佛祖座前坎坷多。世间哪有安乐境,生生死死没奈何。稽叩拜的,哪个不是有所图谋;决绝远去的,或许才真正凡脱俗。且看兴明宫乐福斋油灯长燃,上千佛像影影绰绰,林怀思日夜供奉祝祷,却焉有一位菩萨罗汉能如其所请、保佑她一举得男?
这本是露华殿最春风得意的时节:馨妃复宠、她良才人圣眷依旧,后宫里因而已经招了太多妒忌。又那宫外:大理寺卿郑邑主持任君生一案,颇得朝中瞩目;钱家大办喜宴,又有满朝文武前往恭贺。林怀思毕竟年轻,浮名最遮人眼;她却并不蠢笨,明知宫人频繁得幸,又有一波如花似玉的秀女行将送进宫来。顺境感慨好命,逆境祈求神明。三福堂的牌位而今换成是乐福斋的佛像,供林怀思一日两次晨昏定省。可谁知道呢?要不是今日来此供经,她原本可以避开一场纷扰;更不用见着自己昔年婢子,平白生一场窝囊气!
“竟然是良姐姐——瞧着凤钗金步摇,熠熠生辉。妹妹远远瞧见,浑都不敢认了!”
头个叫阵的是福宝林:跟在熙昭仪身后,此人专挑林怀思出得佛堂的时间赶来相会,还装得笑颜如花、好不和气:“便是拜佛也不肯忘了仪容装扮,姐姐如此用心,难怪能得陛下如此宠爱。倒是妹妹糊涂,只顾着虔心礼佛,全忘了妃嫔身份,一身素净,让姐姐看笑话啦!”
先锋掠阵罢,主官随即牵马上前:“一个才人,也配用凤钗。忘了妃嫔身份的,恐怕另有其人!”熙昭仪凤眼一乜,薄唇一扯,林怀思就知道自己今日倒霉。宫中诸位主子:宜妃娘娘大大咧咧、馨妃娘娘宽宏大量、孙美人温柔贤惠,骑在她头上就剩一位熙昭仪——这却还偏偏是个两朝元老的孙女。出身格外高贵、荣宠却格外稀少,连养来解闷儿的黑猫都被露华殿夺走,好几日没了音讯。采选又迫在眉睫,熙昭仪如何能不慌不恨,冲她这小小才人乱脾气?
何况还有个福宝林呢!都是一起进宫的姐妹,林怀思顺风顺水,她日日得看旁人脸色;尤其那一支凤钗,实在叫人眼热!“也不能怪良姐姐忘了规矩。想来这样好的东西,一准是陛下赏赐。姐姐收了赏、自然要好好带起来增添颜色,才不负陛下一番心意!”她继而绞帕子又笑,“姐姐要是什么时候也能得佛祖垂怜,开枝散叶,想来那才真真不负陛下一番盛宠!”
打蛇要打七寸;伤人要挑痛处。林怀思既羞且怒,就道今日本不该出门。明日采选,她本自心神不定。然若非靖温长公主进宫、罚了小妹不守规矩;小妹又怨怼满腹跑来找她耍横——她或许仍旧不会逃离露华殿,或者至少她会带上骆姑姑。如今身边就一个冯翡春,是既劝不了架、更拦不住人。翡春或许也想不到自己主子如此冲动,竟就在佛堂外反唇相讥:
“福妹妹有福之人,又为何来此乐福斋?哦,是知道新人进宫,便再没有妹妹立足之地么?”
“你放肆!”
恼羞成怒的是熙昭仪——毕竟潜邸旧人,眼下却只是九嫔之一。林怀思却居然仍旧不肯低头:“宝林出言不逊,妾以牙还牙而已,娘娘又何必着急?”她是否自恃圣眷优渥,讥讽的却也包括自己?林怀章返乡,林家后继乏力,如何能与楚家两朝元老相比!如果熙昭仪可以六神无主来求仙拜佛,凭什么她不能兵荒马乱口不择言?
不,她有援军。
无知无觉闯入战场来是李木棠。高高红肿的雀目不中用,绑了护膝的烂腿太僵硬:扶墙咬牙,只恨前路漫漫;魂不附体,怎见炮火喧天。她甚至有一阵已经不记得自己身在何处、要做些什么;单晓得不能停下,即使止不住地心悸手麻。所以冯翡春自作聪明、唤她来解围那第一声她不曾听见;林怀思大喜过望,叫她去见礼那第二声几乎也没个响;福宝林含酸带醋讥讽她那第三声,她仍做不知;直至被勃然大怒的熙昭仪遣人拦下。恍然间,好似又是昭景三年的春天。一个灰头土脸的四无丫头冲撞贵人,众目睽睽下唯有去叩头乞怜。且看右手边福宝林似笑非笑:
“荣王殿下受困,怎得李姑娘好端端入宫行走。难道这么快,已经惹了殿下烦厌?”
正前方熙昭仪居高临下:
“宫内宫外,总有这许多自以为是的贱婢。总以为一朝得幸,便是攀了高枝要做了凤凰。成日地四下招摇,不知廉耻!”
左手边良才人鬓间一只金凤斜飞,实在晃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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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无丫头胆子小、又没什么见识,本该就这么轻易唬着给跪下了。可实在是膝盖硬、腿脚僵:从落香庵一路快马而来,几乎腰部而下全都麻了不听使唤;稍一用力,更加剧痛直冲天灵——这却是她有幸。她已经想起自己惶惶然为何而来:
“殿下被诬与华阴县令之死有关,所以困在府中不得出来。左司马只怕皇帝还有后招:魏典军入宫,至今音讯全无。”
不过片刻之前,童大哥危言耸听震如雷霆。李木棠只觉刹那间耳聋目盲,一颗心碎了七零八落,几乎使她疯。亲事府有灾,莫非庆祥宫有难?执三品女官印信,她能记得避开长街,躲了惠仪宫与眷礼殿,便不容易!谁知道绕道这佛像氤氲的所在,却偏偏逢着老冤家,可是如何有功夫在此纠缠!所以放开硌疼掌心的佛珠和攥出水儿来的衣袖,她得拎起腰间玉佩就亮给对面来者不善的看;擦去虚汗,少自证清白!抬腿迈脚她居然还敢“跑”,委实让林怀思看了心寒!
瞧她那张小脸!煞白凄惶分明心在别处!进宫不问旧主,见面拒礼而逃——她甚至不为外祖父大喜道一声贺!自家奴婢时来运转飞上了枝头,试问林怀思可有一丝嫉妒不快?不,她还傻傻给人抄经祝祷哩,在得知那可怜丫头害了一场大病之后。可不是害了一场大病呢?居然比从前还要狼狈不堪:粗布荆钗、面如土色、獐头鼠目、骨惊肉颤;身边既无侍婢、更不见荣王殿下身影,这样一个“四无丫头”,还能无惧无畏,甚至懒得向后宫贵人答礼?
有什么冰凉的东西被阴风吹着,林怀思现自己竟然低矮、竟然渺小、竟然在她眼中一文不名!“李姑娘得殿下垂爱,入宫自然也是有要务在身……所以就能不顾旧日主仆情谊,两句话都留不得么?”
绞紧帕子,已经泫然欲泣的是林怀思;翡春搀住,几乎要一头碰死的是李木棠。老……天爷!怎敢如此胡说!!他什么也没有做!与晋郎有何相干!她已经同晋郎形同陌路!荣王府正危在旦夕,绝不能是他蓄谋指示……一切一切是她自己决定!是她自己要入宫,执女官印信、要来、要来……
“李姑娘要来做什么,妾几个哪里置喙得了?”福宝林接话还有得笑话:“宫内宫外,谁不晓得您要做荣王妃!难免眼高于顶,自然对我等小小宫嫔不屑一顾。礼数全然省了,点个头都不用!得是妾几个,来得向王妃娘娘、行礼问安哩!”
一旁翡春搀着她的那只手轻轻撤了。胸口气短,危墙高耸,区区后宫妇人口舌之争,却居然使她陷入汪洋大泽,脱身不能?她似乎已经瞧见自己是何等困窘——仿若栽进油锅的老鼠,蹬腿蹬得何其丑态毕露!面上勉力堆笑,双手奉一串佛珠,恭恭敬敬、她已经顾不得自称奴婢;站立虽然太稳,嗓子却万不能打颤:
“是、落香庵请的天珠。”是禾苗手持、临走前给她揣了积福,“和谁都不想干!是奴婢趋炎附势,为了保住荣华富贵,为太后娘娘,所以来供奉……”
所谓天珠立刻被翡春一把夺去献给主子;福宝林更是来了精神,连腰杆都挺直三分!“什么给太后娘娘的一片孝心,分明是为了良才人的肚子——你们主仆俩,一唱一和,将皇嗣之事寄于鬼神之说!昭仪娘娘,实在不能给轻纵!”
林怀思心下、居然万般赞同。即便她已经想到木棠会背弃自己;正如上一次决绝离宫辞去。所以当那叛徒居然来抓她喊“救命”,苦着脸一连声叫知错。连跪都没给她跪呢,她这太天真好欺负的,居然还真动了些恻隐之心。殊不知李木棠分明利用她呢!以为能委曲求全随她一起回了露华殿也是好的,至少能打探些庆祥宫消息!可熙昭仪哪里是那么好哄骗。她已经记起正是此人曾在惠仪宫外冲撞她的仪仗、惊跑了她的黑猫、还拐走荣王殿下——那分明是她楚家的贵婿!
如若表姐不曾染病亡故,荣王府的女主人,本就该姓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