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凤栩连声都没吭,殷无峥忘不了陈文琅曾用在凤栩身上那些残忍的酷刑,他宁愿凤栩哭着闹着喊疼对他抱怨撒娇,也不想他这样紧咬牙皱着眉一声不吭地隐忍。
等重新将凤栩的手包好,两人都出了满身的冷汗。
凤栩瞧殷无峥那副如临大敌后又骤然松懈下来的模样,弯了弯唇角,苍白的指尖蹭去殷无峥额心的汗珠,轻声说:“我在朝安城听过,西梁王骁勇,沙场之上所向睥睨呢,怎么出了这么多的汗。”
殷无峥用汗湿的手掌拢住那只因失血而微凉的手,坦然道:“谁让我是个凡夫俗子,心有所惧。”
凤栩愣了下,没想到殷无峥会这么说,甚至某一刹那,他们仿佛当真是良辰月下的有情人。
睡了不到一个时辰,凤栩伤口疼得厉害起来,整个人也昏沉沉的没力气,半梦半醒间思绪混沌,不知今夕何夕,口中模糊不清地呢喃低语。
殷无峥睡得浅,发觉凤栩不对时便猛地惊醒,这才发觉凤栩浑身滚烫,身子也泛着潮红,一时热一时冷地辗转扭蹭。
是发热了。
他手上的伤那么深,身子骨又弱,倘若风平浪静才不对,殷无峥早料想到凤栩会发热,便也没太过慌乱,因为赵淮生也想到了,留下的药不只有外敷,还有内服用于散热。
殷无峥起身去找来了退热的药丸给凤栩喂下去,抱着人喂药的动作不大熟练却足够小心,只是贴的近了后,他隐约听见凤栩低声说着:“疼…”
重逢后凤栩第一次呼痛,却是在意识不清的情况下,殷无峥眉心轻蹙,蓦地发觉赵院使留下外敷内用的药里,竟然没有止疼的。
凤栩还在轻声地说着什么,殷无峥侧耳去听,发觉凤栩唤的是父皇和母后,他翻来覆去地念着那些早已死在两年前宣德门之变的亲人,其中偶尔还会夹带两声殷无峥的名字。
“别走…”
“不、不疼,我不…”
“不怕…不怕…”
凤栩烧得有些迷糊,颠三倒四地念着许多,却也说不清楚,殷无峥听了许久,才勉强听出几个稍微清晰些的字音,除却那些无力的挽留,所剩无一不是凤栩在告诉自己,不能怕,不能疼,不能哭。
殷无峥坐在榻前沉默良久。
两年时间不长,足够他夺下江山成为天下共主,可两年时间也不短,足以让凤栩在搓磨中性情大变。
有多少个日夜,遍体鳞伤的凤栩忍着疼,行单只影地缩在不见天日的角落中,一遍又一遍地告诉自己,他是大启的天子,他不能害怕,更不能喊疼,当年最娇气不过的小凤凰就这么日复一日地熬过来了。
熬成了如今麻木淡漠、连笑都是难过的凤栩。
殷无峥还得去上早朝,好在凤栩吃过退热药不久身上便没那么烫,只是大抵伤口疼得厉害,他睡得也不安稳,眉心紧蹙着,时不时哼出一声痛苦低声。
好在允乐从碧波苑回来了,凤栩身边总得有个人伺候着,殷无峥临走前瞧见允乐进门,手里还捧着个漆木匣子,便问道:“你拿着什么?”
“回陛下,是主子的东西,奴才也不知是什么。”允乐不敢怠慢,躬身答话,“只是瞧主子宝贝得很,平日都自己收着,也不许奴才们碰,还带去了碧波苑,奴才就给主子带回来了。”
殷无峥的目光在那漆木匣子上顿住良久,到底还是移开了。
既然是凤栩宝贝着不许旁人瞧的东西,他私自看了只怕凤栩要不高兴。
“好生伺候你们主子。”殷无峥说着便要走,但刚出门又转过头吩咐:“待赵院使看过他后,将人留在偏殿,朕有话要问。”
允乐连连应声:“是是,奴才明白。”
珍宝
天子遇刺不是小事,何况还死了个小将军,晏贺明知儿子的死有蹊跷,在早朝之上哭诉了半个时辰,矛头直指南营都统段乔义,毕竟此次碧波苑行宫的差事由他去办,却出了这么大的岔子。
段乔义看似粗犷,心却通透,立马跪到大殿上直呼臣有罪。
“若非有晏小将军与其带的二十多个属下,真伤及陛下龙体,臣万死难辞其咎!”
语气痛心疾首、羞惭不已,话却阴阳怪气、夹枪带棒,说得晏贺连哭诉痛斥都卡了壳。
庄慕青也不急不缓斯文和缓地开了口,“是啊,多亏了晏小将军,宫中侍卫尚且不知发生什么,晏小将军都追着刺客进了隐松阁。”
两人一唱一和,分明是讥嘲晏家搬起石头打自己的脚,晏贺脸色都变了,却只能死咬着牙。
殷无峥顺势而为,轻描淡写地翻了篇:“晏颂清救驾有功,身后事可交由礼部去办,当风光大葬,以慰晏爱卿慈父之心。”
晏颂清之死本就荒谬离谱,段乔义庄慕青两人明里暗里的挖苦,加之殷无峥不冷不热的态度,朝臣们彼此暗中交换着眼神,心中都有了谱。
碧波苑行宫那么多人,连巡视的侍卫都不曾见过什么刺客,你晏颂清一句话便带着人持刀闯天子寝殿,说是造反都不为过,死了也是活该,当年死在战场上的将士陛下都毫不吝啬抚恤银,倘若晏颂清当真是为救驾而死,陛下岂会这般敷衍了事?
待散朝后,段乔义跟庄慕青一道走出宫门,才忍不住冷笑道:“晏贺这老匹夫,还想拉我下水,做他的春秋大梦去。”
“他是冲着陛下去的。”庄慕青叹了口气,“早说晏家不该如此锋芒毕露,没想到晏颂清胆子这么大,不过……老段,你觉得晏颂清是死在谁手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