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心是最不可控的,殷无峥固然是在威胁凤栩,他也确实早做好了与凤栩一同赴死的准备,登临高位又如何?天下从不缺明君,没了他殷无峥自然还有旁人做得龙椅,可凤栩已经在这条路上行单只影如孤鸿般走了两年,他追上来,只瞧见到处都是小凤凰的血,而余下的路,他是真心想陪凤栩一起走的。
无论是一起生,还是一起死。
凤栩知道殷无峥绝非玩笑,倘若他今日服下了长醉欢,殷无峥定然也会陪他一起,他到底还是将殷无峥一起拖进了不见天光的深渊。
“你真是……”凤栩小声哽咽着,“我不该贪心的,早在西梁军入城的那日,倘若我死在那日——”
“阿栩——”
殷无峥打断了他,又俯下身,轻轻吻了吻凤栩的额心,珍视又似安抚,他轻声说:“这一切都不是你的错啊。”
凤栩倏尔无话。
怎么会不是他的错呢?他心安理得地活在父母与兄长构建出的镜花水月,张扬跋扈威逼利诱地要殷无峥爱自己,锦衣玉食了这么多年,不知人间疾苦,守不住大启的江山,如今更是逼得殷无峥也要一脚踏上这条绝路。
“我……”凤栩阖起眸来,松开了殷无峥的手,颓丧地耷拉着脑袋,他轻声说:“把我绑起来吧。”
殷无峥一愣,“你……”
“把我绑起来吧。”凤栩低垂着头,声音平静,眼泪却一大颗一大颗地砸了下来,他说,“我不吃长醉欢了。”
殷无峥好半晌才找回自己的声音,他将凤栩捞进怀里来抱着,轻声说:“我陪着你,阿栩。”
凤栩已经隐隐感觉到长醉欢发作的预兆,他本能地开始恐惧,颤抖着说:“我不想见你,谁也不想见,把我绑起来吧,我就在这里……等时辰到了,你再回来。”
长醉欢发作时的自己太狼狈了,那不像他,凤栩不想任何人看见那时的自己,更何况还是殷无峥,而他也太了解自己,即便嘴上说着不吃,可真正逼到那个地步,他会不惜一切代价地渴求长醉欢,无论是哭求还是威胁,得不到便会如之前一般对殷无峥斥责怒骂。
——那太不堪了。
“阿栩……”
殷无峥还想在说什么,他怀里的凤栩却已经挣扎了出来,抱着自己缩到墙角,将脸埋进了臂弯里,闷声说:“要么把我绑起来以后出去,要么我会捡起地上的长醉欢吃下去,殷无峥,我只这一个要求。”
殷无峥别无他法。
凤栩任由他将自己抱起来,回到了榻上去,而外头的周福也因殷无峥的吩咐,寻了质地柔软却韧性极佳的布料来。
他被严严实实地困住了双腿,两只手也被栓在头顶的床栏上,殷无峥几乎将他整个人禁锢得动都动不了,更别提挣脱。
凤栩脸色苍白,正细微地颤抖,长醉欢的瘾如期而至,自骨髓中泛起的疼渐渐复苏,他咬了咬牙,继续下逐客令:“出去,院子里也是……谁都不许进来。”
这是凤栩第一次出自于本心想要对抗长醉欢,他知道自己会有多狼狈,于是不许任何人看见。
“好。”殷无峥到底还是应下了,可临走之前,他轻轻握了一下凤栩的手,对他说:“无论是生是死,我都不再强求,不必再强撑。”
凤栩唇角掀起一抹苦笑,他阖起眸,低声道:“倘若真不强求,又何必要自寻死路,殷无峥,你总是能赢我。”
只要对上殷无峥,凤栩便不战而败,正如今日,他怎么能眼睁睁看着殷无峥也堕入苦海炼狱?
他何尝不知殷无峥是在赌,可偏偏殷无峥得到了最重要的筹码——爱。
凤栩还是很怕,可他更怕连累殷无峥。
相配
哪怕已有决心,可真正发作起来,凤栩还是在漫长的煎熬中感觉自己死了一次又一次。
朝安城娇生惯养的小凤凰在两年里学会了恨,而这恨意在长醉欢发作的折磨中攀至顶峰,他甚至后悔当初让孙善喜死得太轻松,他该像陈文琅一样也好生尝尝这滋味才对。
长醉欢曾为他淡化的痛苦都在发作时翻倍地还了回来,凤栩因殷无峥而生出想要与长醉欢争一次的心。
可真的太痛了——
殷无峥,真是个混账。
凤栩在神志不清时苦笑地想着,这个人无论是喜欢他,还是不喜欢他,总是能让他痛。
可凤栩又好喜欢他,两年的时光,思念与欢喜被他酿入其中,至今他的爱已如世间最醇香的酒,在自己都不曾发觉的情况下,悄悄为这具行尸走肉内同样枯萎的灵魂落下甘霖。
他曾因求不得而苦,如今便因得偿所愿而坚不可摧。
比其在寝殿内苦苦挣扎煎熬的凤栩,殷无峥就背对着门板坐在廊下的地上,他听着凤栩痛苦至极的嘶哑叫声,也终于在不自觉的回望过去中感受到心痛如摧。
沦陷于情爱中愚不可及——他曾这样冷眼看待热忱赤诚的凤栩。
可只有当自己也深陷其中时才能感同身受地明白何谓心不由己,不知道第几次,他在凤栩的惨叫声中感觉自己也要坚持不下去了,心想不如就遂了他罢——
不过是死而已,小凤凰不会再孤翼只影,而他这半生沉浮不定,也想不如就这么算了,是生是死他都陪凤栩走这一遭。
我们不继续了——
他多少次想冲进去对凤栩这么说。
可殷无峥知道这是凤栩好不容易攒起的勇气,他便只能将一切都咽下去,后脑抵在门板上,麻木地等着,殷无峥想倘若这世上当真有神明,就请让凤栩的痛苦早日终结,小凤凰坦荡率真,无愧于天地,他委实不该落得这样的下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