劝人放下生死,这倒是件难事,佛祖也不一定能干成。秦郁棠拎不出头绪,太阳穴涨地厉害,抬手揉了揉,外套里的手机震动起来。
季茗心来电。
她沉默地接通放在耳边,听见那边问:“过年了,你什么时候回来啊?”
秦郁棠深吸一口气,手掌抵着膝盖缓缓吐出来,话到嘴边又忘了自己要说什么。
“怎么了?”季茗心的语气一下变得严肃起来。
秦郁棠抬头看着对面的白色墙壁,酝酿了好半天才说:“你还记得石天一吗?”
——挂掉电话,季茗心立刻订了一张飞去天河机场的机票,留给他的时间太少,他几乎没怎么收拾行李,简单装了个背包就出门了。
幸好他昨天加班到凌晨,签完了年前所有重要的单据,有机会从忙碌的工作中抽身。
大年三十在万米高空度过,这滋味倒新鲜,可惜季茗心无暇分心去品味,他侧头看着舷窗外,飞机还在爬升,如今正处于两个高度不同的云层中间。
命运总是这样云山雾罩吗?令人捉摸不清。
石天一的名字打开了他尘封的记忆开关,印象中这人淘气到有些出圈,如同那时候绝大部分七八岁的小男生一样,性格顽劣,欺软怕硬,总是狗皮膏药似的黏着秦郁棠,让她甩都甩不开。
后来因缘际会,他十七八岁的时候还见过石天一一次,那次石天一给他的印象与儿时截然不同,季茗心甚至很难将这两个人合二为一来看待,在他心里,石天一不是慢慢长大,而是突然从熊孩子变成了一个还算可靠的青年。
随着年纪渐长,季茗心想到这些人的机会越来越少,但当秦郁棠告诉他:石天一和唐乐橙本该是大年初四办婚礼时,他居然一点儿也不觉得惊讶,好像他十几年前就已经准确预见到了这俩人的未来必定紧紧相连似的。
因为他们是青梅竹马,不仅从光屁股和泥巴的时候就开始玩在一起,而且父母辈、爷爷辈、乃至曾祖父辈都互相知根知底,他们的生活从表面上看,只能看见两颗枝桠相触的树,实际上在地下,还有相互缠绕的根。
这样两个注定分不开、打断骨头连着筋的人,居然说永别就永别了。
……如果不是秦郁棠告诉他,季茗心真的会认为这是一桩假新闻。在他意识的模糊边界里,他还毫不怀疑地相信这两个人会携手一生,白头到老呢。毕竟自己远渡重洋,历经漂泊,最终还是能够回到秦郁棠身边,以至于他被幸存者偏差蒙住眼睛,还以为这世上“有情人终成眷属”不是一句谎言。
飞机降落在跑道时,手机上跳出来一则短信,航司提醒他旅行意外险的有关促销信息。
短信并没有提到任何晦气的字眼,但季茗心一眼扫过去,眼前浮现的却是句老生常谈的口号:“明天和意外,永远也不知道哪个先来。”
如果自己和石天一交换运气呢?季茗心没那么怕死,但一想到此生再也见不到秦郁棠,碰不到她,抱不了她,留她一个人悲痛欲绝,自己与她的故事就这样画上终止符——他感到完全无法接受。
甚至几天前他们还在偷偷生对方的闷气呢,他们之间还有大把的误会和遗憾,那些相隔万里、失去联系的时光好像一个黑箱,不打开,就无法认识全部的彼此。
秦郁棠在到达出口等他,挤在接孩子的年迈家长中,她显得格外年轻,气质出众,没怎么办打扮也鹤立鸡群。
看见季茗心背着双肩包出来,她眼睛一弯,自然地笑了下,可似乎是觉得自己不该笑,她又很快把这笑容收了回去,没什么表情转身走出来。
“吃饭——”她刚开口,季茗心便上来一把抓住了她的手。
机场里拥抱接吻,这种事他们俩都干不出来,季茗心只是紧紧握住她的手,看着她说:“你还好吗?”
“还好。”秦郁棠试图挣脱他的手,试了一下没成功,也就由他去了。
上了地铁,秦郁棠才反应过来俩人没有目的地,难怪方才谁也没想起来要打车。
“你想去哪儿?”她抬头问。
“不知道。”如果季茗心出发那一刻有什么想去的地方,那就是秦郁棠身边,现在已经实现了,去哪里其实都无所谓。
“你想去看看唐乐橙吗?”秦郁棠本来想问你想去看看石头吗?又觉得石头大概率不方便见人,他离别的样子有些狼狈,估计不论他本人还是太平间的工作人员,都希望尽量少一个人去对着他默哀。
季茗心:“好。”
秦郁棠掏出手机:“我问问她醒没醒。”
充当秦郁棠眼线的橙子姨妈告诉她唐乐橙还没醒,顺便又问了问秦律师像这种情况,他们家需不需要赔钱,得赔多少,刚买的房子能卖吗?石头车上那俩乘客都是名牌大学生,人家父母花了十几年的心血和精力培养出来,就这么一下没了——他们两家真的不知道该怎么面对别人。
这块不是秦郁棠的专长,她给自己的一位老同学发了红包,请对方接受下橙子姨妈的咨询,也别再收钱,就当自己预付了。老同学点头之后,秦郁棠才把联系方式给了橙子姨妈。
俩人坐地铁坐了近一个小时,快到目标医院附近的站点时,老同学忽然发过来信息,哭笑不得地说橙子姨妈这位委托人真是个踩一捧一的高手,先是给她戴了高帽,夸她善良热心,不计得失没有铜臭,接着暗戳戳讽刺秦郁棠,说她明明是大城市的精英律师,还是当事人的好朋友,却连这点儿小忙都不愿意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