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这方面,他通常不紧不慢、温柔细致,像是交响乐会里的观众,听着奏鸣曲和慢板,一点一点地,徐徐展开。
而今天他要得很急,喉咙里含糊发出的,是克制了一晚上的、为另一个女人而起的欲。
乔卿被他按在楼梯上,一声不吭地盯着眼前木地板的花纹,感受那个男人在她身体里予取予求。她告诉自己,他是自己这世上唯一的亲人,只有他还没有放弃她,只有他会不顾一切地拯救她。
他对她这么好,她还求什么呢?
眼前的景象来来回回晃得模糊,她胸前挂着的蓝宝石吊坠敲击在地上,一下一下地,咔哒、咔哒、咔哒……
仿佛很快,又仿佛天长地久,他终于到了。他嗓子里迸发出意得志满的低吼,回荡在玄关和走廊。
乔卿松一口气,像是突然打开了心底深处的闸门,被压抑的情绪瞬间化作泪水,比他的释放更汹涌地从她眼睛里漫溢出来。
周予淮毫无知觉,在她肩胛骨随意亲了一下,告诉她今晚还要去机场,从楼梯上起身,边给司机电话,边往浴室去了。
许是陷在这段记忆中太深,乔卿再回过神来,车子已回到切斯特岛,停在家门口的草坪边,熄了火。
身边的男人和前排司机都浸在夜色里,一言不发,静静坐着。
“对不起。”乔卿说,解了安全带,打开车门,摸黑在座位上找手袋,一不小心碰到司然的手臂,隔着衬衫,有些微的温热。
乔卿触电般收回了手,动作里的惧怕是刚刚回忆中的延续。另一个房子,另一个时间,另一个男人。
她意识到自己不该这样。她欠妥当。她不合时宜。她不知感恩。
“对不起。”她又道歉,这次总算抓到手袋,撑着座椅退出车厢。
对方在寂静里无动于衷地待她走完这场狼狈的独角戏,然后平淡对司机说:“走吧。”
乔卿站在晚风里,看那辆黑色穆莱纳的尾灯在浓雾中远去。
周五上午,乔卿来到巴克利博士的诊室。这是司然给她新找的心理咨询师。
去年冬天,不知是不是为了尽快开始周予淮的遗产划分,司然决定把她从格雷姆疗养院接出来。
她的主治医师埃文斯并不赞同,与精神科主任及院方负责人会诊后,再找司然谈话。
埃文斯说乔卿的酒精戒断情况还不稳定,而且几日前在探访室里,她甚至试图掐司然的喉管。“如果她再次出现伤害自己或者他人的危险行为……”
“办出院手续。我会找专业的陪护。”司然说。
埃文斯叹气。这件事上,司然和周予淮一样的固执。
好在乔卿恢复得不错,出院后陆陆续续再吃了三个月的药,接着遵医嘱渐渐减量。
那时候司然提出让她开始心理咨询,但乔卿嗫喏着拒绝了。她不擅长聊天。咨询师听得她每天中规中矩的生活,怕是要睡着的。
上周,司然又提起这事,于是乔卿答应了。他很忙,有他要做的事,话不喜欢说第二遍。他们是契约般的关系,不伤筋动骨的要求,她都会随他的意。
乔卿像只麻雀一样停在诊室正中的沙发一角,偶尔抖抖脖子。
巴克利有apa心理学会认证。他的办公桌整洁,木头漆面没有崭亮的光泽,被许多年的使用和擦拭抹得有些陈旧。桌面参差堆放旧报纸、杂志、书籍。
书橱里的奖章证书被病患送来的纪念品——小孩的涂鸦、手织的毛线帽子、棒球赛上的合影——挤到了角落。他应该是个很好的治疗师。
他们面对面安静坐着,巴克利好像是在等她先开口。
她紧张地笑了一下。巴克利的目光对上她的眼睛,他并没有笑,而是打量着她,夹杂探究意味。
乔卿佝得愈紧,又赶忙坐直了些。周予淮的死是房间里的大象,沉默,巨大,静静窥伺着她。他们必然是要聊一聊这件事的。
乔卿终于开口,她说大半年前的冬天,在北西兰岛的猎场,周予淮从马背上摔下去,手中的猎枪走火,子弹击中他的左胸,导致了死亡。
乔卿抿了抿嘴唇。当时她住在新郡的医院里,是司然带着律师王克在第二日来探访,和她简要说了情况。
那天,虽然她被护士灌下了鸡尾酒般各式的镇定药物,虽然她连完整的句子都说不顺畅,虽然她像是个缝线断裂的布偶般毫无用处,但是乔卿依旧尝试去读对面那个男人的情绪。
她感受到了司然身体里彻骨的悲痛。悲痛像是恐惧般笼罩着他。她很幸运,从未经历过那样的悲痛,但她经历过那样的恐惧——像是聆听着咆哮渐近的海浪,在砂砾中摸索贝壳,匍匐在漆黑的天空与大海里。
但乔卿并没有在巴克利对面说起这些,她只是平静地、就事论事地、像背诵警方通稿般地,讲述了周予淮的死。报纸上写的是,布扎集团大股东、执行董事周予淮死于狩猎意外。
“在那之前,你和你亡夫的关系怎么样?”巴克利问。
乔卿一时没能反应过来,“……之前?”
“是的,在那之前。”巴克利重复一遍,语气和先前没有区别,“我看过你的病例记录。在他去世以前,你受到精神类疾病的困扰近……两年了,对吗?”
“啊……对。”乔卿喃喃:“两年了。”
“那时你们相处得怎么样?”
“很好。”乔卿答。
“很好?”巴克利的圆形镜片上有一闪而过的犹疑的光亮。
“是的。”乔卿点头。她十分肯定。她舒展开胸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