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仿佛被巨浪冲向高空,又狠狠地落入谷底,我冲过去,一遍一遍地叫他,拿手去抱他,但没有一点声音,双手从他身上无数次的穿透,无论如何努力都触碰不到实体。
我这才想起来,我已经死了。
而师父却在这时候突然叫了一声。
“玥儿。”
“师父,你看得到我?”我惊喜若狂地转到他面前去,他却没有丝毫反应,目光穿透我的身体。
然后我便看到他身后的几个人脸上同时露出震惊的表情,有几个人甚至向前猛冲了几步。
师父没有动。
我随着他的目光看过去,看到那巍巍王座之上的世宗帝,就在三军面前,从王座上滚落了下来。
这无人能够预料到的一幕令所有的辽人都呆住了。
攻城将士爆发出冲天的喊杀声,耶律成文就站在城墙最高处,王旗下高举长刀,我还看到终于被悬吊到内城城墙上的我的身体,还未干透的满身血污在灰色的城墙上拖曳开扭曲痕迹。
徐平大叫了一声:“小玥!”目眦欲裂,眼角刹那血红。
我忘了自己已经是没有实体的一缕魂,转身就去拿双手掩师父的眼睛。
“师父,不要看,不要看我。”我绝望地重复着。
但是没有用,他的目光早已毫无阻隔地透过我虚空的手指,穿过战火,落在那具悬空的尸体上。
我听到他身后响起无数的声音,愤怒的,诅咒的,甚至还有哽咽的,但他一直都没有动,仍旧坐在马上,在绝壁之上,十万大军的最前方,脊背挺直如一杆标枪。
只有我能够看到,他眼中原有的生气,如同药室里的那盏油灯,在风中熄灭最后一点光芒,青烟散尽,只余灰烬。
我看着他抬手,慢慢掩住心脏的位置,双唇抿紧至极限,喉头一动,像是在克制地将什么东西吞咽回去。
但是终究没能忍住,红得发乌的血从刀锋一样的唇角溢出来,他将手盖在唇上,极轻地咳嗽了一声,就好像那不是一口致命的心头血,只是受了一点风。
巨大的惊恐如浪袭来,让我觉得这仅剩的一点魂魄都要被冲碎了。
左右都有人冲了上来,徐平脸上带着可怕的忧急之色,声音令人不忍卒听。
“我立刻带人去。”
师父转过头,手已经放下了,唇上没有留下一点血色。
他调转马头,目光缓缓扫过身后所有人的脸,我听到师父开口说话,声音穿透人心。
“军令未下,等。”
所有的声音都消失了,只余狂风猎猎,战士们纷纷垂下目光,却在同时挺直身躯。
他要他们知道,无论发生什么事,在这个战场上,他们的统帅都不会疯,不会狂,他与他们在一起,他们可以绝对的信赖以及依靠他。
至于他自己,他是徐持徐佩秋,他是国之战将,三军之首,在这个战场上,他就该是无所不能忍的。
即使,他的心已经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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海:我知道说什么都是没用的…………
旁白:大家留步……我拖她下去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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耶律成文目睹世宗帝之死,顿时仰天怒吼,一手抓着王旗跃下城墙,城门开启,竟是反守为攻,带兵攻了出来。
耶律成文挟着丧父之痛,带精锐部署全力猛攻,一时间城门前血肉横飞,匆忙迎战的攻城将士在他的滔天怒气之下被尽数击毙,马前堆尸如山,巨大的投石机倾斜翻倒在地面上,发出可怕的响声。
战场上突然响起鸣金之声,中原将士不敌耶律成文之威,放弃攻城向后撤退,我看得急切,远方一声巨响,滚雷一般炸开在天际,就连势头如疯虎一般的耶律成文都本能地抬头,而辽兵们胯下的战马已经昂首长嘶,惊恐到前蹄发软,还有一些不理会骑士驱使,扭头便要往回狂奔。
但是一切都来不及了。
汹涌的洪水如万匹脱缰野马,从绝壁下炸开的缺口中奔腾而出。
都护城三面环山,一面对着江水,背后便是通往上京的唯一道路,师父率军攻城之前便由绝壁之后绕道上游截堵水源引水改道,时值冬春交替,上游河段冰雪消融,水位高涨,堵住水道之山口一经炸开便能引起决堤,冰冷刺骨的洪水以席卷天地之势冲向城墙,摧枯拉朽,淹没一切,城外的辽兵瞬间灭顶,又被裹挟着冲垮了固若金汤的城防。
绝壁之上,乌云踏雪迅疾如电,沿峭壁疾驰而下,银甲战神在阴云密布的天空下如同一道流星,带着十万大军冲向洪水中的城关,展开最后的毁灭攻势。
洪水冲垮城门,天空阴风怒号,城墙上将士尽散,兵卒出逃,大军随着洪水攻到,将稍有抵抗之力者尽数斩灭,水过之处血海飘橹,以尸体铺就出一条通往上京之路。
世宗帝城破之前便毒发身亡,耶律成文在洪水中不知所踪,有幸存的守将下跪求和,被武威侯一戟钉死在宫门之上。
至此,辽国精锐部队尽毁,上京最后一道防线告破。
傍晚时分,天色阴霾,我随着师父走进空荡荡的满是血腥味的城楼中,平放在地面上的身体盖着白布,布是干净的,几乎纤尘不染,在血迹斑斑的地面上突兀至极。
有几个人跟在他身后,陈庆和徐平都在,陈庆受了伤,脸上满是血污,居然也没有擦,而徐平竟然在流眼泪。
他这样一个大男人,虽然没哭出声音,但两眼比人家流出来的血还要红,弄得我都要认不出他了。
就连鹰儿也在,腹部被包扎过了,这时双爪艰难地抓着徐平的手臂,过了一会儿把头偏过去,将失了色的锐利喙子搁在他的肩膀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