宰相府中栽种得最多的是紫荆花树,这个时节,满府的紫荆花竞相绽放。风起时,便会卷起紫红的花雨,于路人四周散落,春色撩人。
任轻欢越过漫天紫荆花雨,徐步往金桂阁走去。
任府种植紫荆花树,并不因为紫荆花开时斑斓悦目,能够装饰庭园景致。而是由于紫荆的果皮花木皆可入药,能为主家带来更多的的价值。
况且,一时的风光明媚,代表不了什么。
就像是这些飘舞的紫荆花瓣,如今看来纵是风光旖旎,到了春雨绵绵之时,便只会散落一地,被路过的人踏成烂泥,不复当初的的美好。
任轻欢在此住了多么多年,目睹过紫荆花年年开、年年落、年年败,早就不觉得稀奇了。
也早明白了万事万物皆有时。
太子这趟陪她回门,就正因时间到了,得试探一下父亲的意思吧?
如今东宫与贵和宫的斗争逐渐浮上明面,没有人能在这种时刻仍旧左右摇摆,妄想着不声便能假装事不关己。
更何况,是太子妃的父亲。
太子既已明确要求过任轻欢效忠,下一步自然是要任家同步臣服。而她一直知道,父亲的态度是怎样的。
父亲虽然不可能明言拒绝殿下,但却少不了会给他几个软钉子,让人知难而退。
而太子,又怎么可能接受父亲的回绝?
便是为着身为储君的骄傲,凌承业也不可能把这口气忍下去
以后,每当他看到自己,就会想起她的父亲作了拒绝效命于东宫的选择。
太子才刚对她多了几分信任呢,转眼间,所有的恩爱缠绵就要化作春泥了吗?
轻欢的心轻颤,脚步一顿,伫立在原地,深吸了口气。
「太子妃?」走在前面的福全忙跟着停下,回头查看。
她没有搭理,只是闭上眼睛,握紧了采风的手,又再深呼吸了一下。
心脏在胸口里鼓动着,然后又像被一只手捏紧了,不断抽搐。在这短暂的一瞬间,任轻欢完全听不到周遭的声音,世界就只剩下自己急的呼吸和心跳。
这阵子,太子对她的好,还历历在目。
他每天总会抽空陪她用膳,再忙也不会忘记派人来西殿问问她的状况,还有那晚,就算迎娶了莫刚玉,他还是任轻欢能够感受到,这种无微不至的关心并非是装出来的。
他的心里,对她确实有几分在意。
只除了,今天回到宰相府后生的事。
任轻欢并非没有察觉到太子那些刻意的举动,他做那些,不过是为了让父亲看到两人的感情甚笃、亲密无间,从而让任家人知道,偏向东宫的好处。
但或许,太子还是算漏了一点。
她在父亲的心中,并没那么重要。以她为引子来修建和任家的关系,无法为他筑起一道稳固的桥梁。
而现在,太子已经看清楚这一点了吧?
「太子妃,您还好吗?」采风靠在任轻欢身边轻声问到,见主子没有反应,忙转头对采露道:「还不快搬张椅子过来?」
「不用了。」任轻欢睁开了眼,颤着嗓子重复道:「不用了。」
「但是,您」
「我没事,走吧,殿下还在等着咱们。」
任轻欢举步,继续穿越紫荆花雨。不知怎的,她蓦地觉得,这一幕,有种似曾相识的感觉。好像她曾经在某个时刻,也带着一样的心情,朝有他的地方走去。
以前从没觉得,去见他,会是如此艰难的一件事。
今天牵着她离开东宫,那个笑得无比温柔的男人,或许,再也不复存在了。
任轻欢总是在心底数着,自己能在他身边待上多少时日。本以为还能再久一点的,却原来,已经差不多了。
可不是吗?她尝试勾起嘴角,既笑不出来,也哭不出声。
然后,在紫荆花树的尽头,出现了数株桂花树。
桂花盛开处,就是她的金桂阁。
任轻欢没有停下脚步等待福全先作通报,径自跨过月洞门,走了进去。
月洞门内,是更多的金桂。在矮矮的桂花树丛中,一个男人背身而立。
她望着那道无比熟悉的背影,猛地停下脚步,轻声喊道:「殿下?」
凌承业闻声回头,隔着桂花浓香,朝她看来。
他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没有喜,没有怒,就只有一种淡淡的、冷漠的神情。
任轻欢杵在那里,好像受到那个表情的感染一般,人也变得更加麻木。
她认得这个眼神。
就在她初嫁入东宫时,曾有一夜,现太子返回东宫后,既没到西殿,也没回东殿去,就这样站在暮色尽褪的东宫中,抬眼盯着正殿的牌匾,久久不动。
那个身影看来是如此的寂寞,她忍不住走了过去,开口唤了他一声。那时候,太子投过来的眼神,就如同现在这般,淡漠的像是看着某个陌路人。
任轻欢呆立在原地,失神地望着男人。
「太子妃怎么这样莽撞呢?纵然不在宫里,也该让人先行通报的。」然后,男人冷硬的声音,如像隔着一座冰山,远远的传到她这端:「连半点规矩也不懂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