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五十六章王庭姐弟
达里腊见井飒大发神威,只眨眼功夫便将己方五人全部打倒,一时间懵怔了。他不明白,从前那个射箭都会脱靶的醉蛆虫,怎的会变得如此厉害?
井飒没有理会这几人,径直走上前去想要拉起阿青,但那瞎子只管自顾自地嚼着好容易到手的炙羊排,肉已经舔干净了,仍然在津津有味地将骨头放在嘴里咂巴着,根本不理会井飒。
井飒摇摇头,刚要走,却被一跃而起的达里腊挡住去路,其馀刨罕四人也挣扎着起来将井飒围了个水泄不通。
“世子想要做什麽?”井飒注意到达里腊手里那柄明晃晃的匕首,冷冷问道。
“做什麽?”达里腊原本稚嫩的脸庞因为戾气而显得有些狰狞,“我屠格部整个覆灭,父兄全成为俘虏被押赴长安,只有我姐弟幸免,你说我要做什麽?这一切都拜你所赐!”
“世子何出此言?阿吉王子已预先通知令尊,只是老酋长舍不得贺兰草场而延误了北迁时机,使得郑军有机可趁。至于井某人,自去冬以来,一直与屠格部分帐而居,却不知为何让世子以为部落之灾是井某所赐?”井飒一面说,一面留心观察四周情状,王庭内大多数人都对他怀有敌意,唯一能帮他的只有狐鹿姑和阿吉,但眼下这两人皆不在,若不能自救,就只能拼个鱼死网破了。
“我呸——”达里腊一口唾沫差点喷到井飒脸上,“我们草原人是实诚,但不是傻,跟我玩心眼子?整个部落好几万人,还加上留下来护卫你的十几名卫士,不是被杀就是被俘,只有你一人幸免。傻子都知道是怎麽回事!”
“世子快别跟他废话!”胖子刨罕在一旁捅了捅达里腊,“咱们一拥而上杀了他,免得夜长梦多,等单于回来又得护着他!”
“行!”看样子达里腊在质子团中依然挺高,“你们擒住他,由我来捅死他,单于要怪罪都在我一个人身上。”
“住手,谁敢在王庭内逞凶?”只听得一声厉喝,伴着鸣镝的尖锐哨声,一队飞骑从内营区驰来,为首的大辫低垂,分明是一女子。
女子所带的几名骑士如一把锐利的尖刀楔入,将井飒与达里腊等人生生分隔开来。井飒睁眼看着这如天降奇兵般的女子。她十七八岁的年纪,面庞秀丽,略显丰腴,在草原人看来当是个难得的美人了!
“达里腊,你在闹什麽?”女子翻身下马,夺过达里腊手里的匕首,递给身後的侍女,厉声斥责道。
“阿姐,”原来这就是狐鹿姑的侧妃阿南其其格呀!达里腊很是委屈地说道:“咱们父兄和族人都没了,皆是因为这个烂蛆虫,今日若不杀了他,後患无穷,大阏氏就是个活例子……”
“你在胡说八道些什麽?”阿南侧妃俏脸涨得通红,手掌已经扬起,但终于没舍得扇下去,只是猛地扯了一把弟弟,“单于马上回帐,你若再不听劝,日日这般惹事生非,我就把你送到外祖白狄部落那里去!”
“阿姐……”达里腊还想辩解,阿南其其格却不再理他,只对骑士们使了个眼色。马上,达里腊,刨罕和另四名少年都被连推带搡地不知带到了哪里,阿南其其格转向井飒,满是歉意道:“井公子受惊了,请先到王帐等候,单于马上就到。”
一旁侍女会意,马上上前躬身相请,井飒只好拱手谢道:“多谢侧妃美意,井某感激不尽。”
井飒转过脸去,心里不是欣慰,而是泛上来一阵莫名的不安。阿南侧妃言笑晏晏,似乎根本没把屠格部覆灭一事与他井飒扯上关系,但她应该这般淡然通达的吗?如果不是,这背後又有什麽别的原因呢?他想不明白,也不想明白……无论大郑长安还是贵霜王庭,越是离权力中心近,越是纷争不断,看样子,该是离开的时候了!
“阿姐,你为什麽要阻止我?当初父兄族人遇害消息传来,你不也恨得牙痒痒的,还跟单于大吵了一场。如今,仇人就在眼前,你为什麽要拦着我?”一看见阿南掀帐进来,已在帐内踱步拉磨了许久的达里腊劈面直问道。
“阿弟,你心思单纯,行事鲁莽,做事只想凭一股子蛮劲,从来不顾後果。”阿南其其格一脸的疲惫之色,“我且问你,单于为什麽要纳我为侧妃?”
“自然是为了联合笼络我们屠格部,以巩固他的汗位呀!”达里腊不假思索答道。
“那如今屠格部覆灭了,咱们姐弟对于单于来说,还有价值吗?”
达里腊闻言先是一惊,眼皮跳了跳,垂下眼帘,似乎陷入了思考之中。阿南轻叹一声,继续说道:“单于之所以还这般照顾咱们姐弟,更将唯一的儿子托付于我,不是因为屠格部的势力,也不因为单于对我有多麽宠爱,而只是因为眼下他对我尚存些歉疚之意。若你将这份疚意折腾完了,那咱姐弟在这王庭就真的再也没有立足之地了。”
达里腊很是吃惊:“阿姐,你……你怎麽这麽说?人家都说,单于最宠你了,马上要立你为大阏氏,其馀侍妾那里单于都从来没有去过。现如今你养育小王子,以後还能自己生,这王庭的女人哪个能和你比?”
阿南俏丽的脸庞上掠过一丝尴尬与苦闷:“从前大阏氏说过,他们父子两代都是专情之人。先单于至死都不忘楼兰女主,咱们的大单于麽……心里也有人,只不过不是我。”
“不是你是谁?”达里腊霍地一下跳了起来,手一指帐外,“难道是那个醉蛆虫?那更应该把他一刀宰了,否则阿姐你这辈子哪里有出头之日?”
“你站住!”阿南一声厉喝,“我苦口婆心讲了这麽久,都白说了是吧?那是单于心爱之人,你动他一根汗毛试试,你我都不要命了?咱们的父亲是被俘,又不是死了,他日若有回归之日,还靠你我重组屠格部,你明白吗?”
“那……”达里腊有些迟疑,“那我们眼下该怎麽办?”
“你们……还有王庭诸人,都太小看单于了。”提及狐鹿姑,阿南眼神有些迷蒙,“别的不说,你看大阏氏就知道了。嫁到贵霜十馀年,侍奉两代单于,执掌王庭权柄数年,连当年赫赫扬扬战功卓着的句犁湖都败在她手下,结果怎麽样?连她都斗不过大单于,何况你我?”
“阿姐,照你这麽说,你我姐弟只能小心侍奉着大单于,甚至对那个醉蛆虫唯唯诺诺,在他们手底下讨生活不成?”达里腊很是不甘。
“不然怎麽办?”阿南没好气地喝斥道,“以卵击石?去试试是单于的刀硬还是你的脖子硬?”
达里腊摸了摸自己的脖子,讪讪道:“那不用试了,自然是单于的刀硬。总之我以後都听阿姐的,阿姐说什麽是什麽,再也不惹事生非了!”
见素来莽撞的弟弟服了软,阿南也很是心疼,抚慰道:“中原有句话叫‘百忍成金’,确实是有道理的。你以後要多顺着单于,作战时多多表现,现在大阏氏的势力仍在,单于正是用人之际。虽然阿吉王子堪用,但单于要巩固汗位,就需要更多的人帮衬。我在王庭内好好抚育小王子,伺候单于,待到时机成熟,未必没有我姐弟的出头之日……”
达里腊突然擡起头,没头没脑问了一句:“阿姐,我听人说大阏氏难産的事是单于做的?他不但杀了接生的稳婆,还把流放的稳婆一家都在路上杀了,那些逃走的陪媵也没落了好,全都……”
“你闭嘴!”阿南突然变了脸色,“这些话以後再也不许说起,从此以後,王庭内谁也不能再提起谢沐阳这个人!”
“好好好,我再也不说了。”达里腊吐了吐舌头,他是个直肠子,姐姐不许他说,那他从此後忘记这些事就好了。
可对于阿南其其格来说,心里就没有那麽轻松了。身为准大阏氏的她,面对前任身故留下的种种谜团,如何能不心悸?伴君如伴虎,这次她算是深切地感受到了,做贵霜单于的女人,真的不那麽简单。不仅群敌环伺,有时候最危险的敌人反而来自本该成为最大依靠的那个高高在上的男人。难怪,谢沐阳在世时总是与大单于争权夺利,权力总是要握在自己手中才最踏实……
此时的王帐内,只有井飒一人在孤独地踱步。
这几天仿佛是过了一个世纪那般漫长。秘宅里的屠杀,依云,逸豆儿,谢勇,还有那个瞎眼的阿青,以及只闻其名不见其人的稳婆一家,走马灯一般地在他脑中轮番出现……是什麽造成了这一切的悲剧?
还有刚刚见到的阿南姐弟,他们真的能放下对自己的误解与仇恨吗?如果不能,会不会又是一个谢沐阳与谢眺?自己的存在如果只会带来杀戮与仇恨,那又有什麽意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