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的视线在空中遥遥交汇,一时间,众人屏息以待,似乎连空气都停滞流动。
「晏醉玉」不想见他,他却在众目睽睽下向自己走来。
人群自觉为他分开道,贺楼畅通无阻地走到晏醉玉面前,他的目光变得晦涩难辨,不再一眼就能看到底,他望着晏醉玉,声音压得有些低,期待着什么似的,“你有什么要与我说的吗?”
晏醉玉慢慢启唇,吐出一个字,“滚。”
人群哗然起来,有人小声道:“都说扶摇不喜欢这个徒弟,今日一见,果然不虚。”
“可惜扶摇这回看走眼了,从未放在眼里的小徒弟,竟然成了异兽的新王。”
“新王有什么用……一盘散沙毫无秩序,国都还没影儿呢,你指望那群心高气傲的异兽去建造屋舍吗……”
贺楼如今实力大增,早已能耳听八方,他清晰地听到这些议论,却并不在意,只是停了一会儿,再问晏醉玉:“现在呢?现在有什么说了吗?”
“……”
晏醉玉静静地看着他,不言不语。
贺楼肉眼可见地急切起来,甚至上前一步,几乎贴身站在晏醉玉面前,道:“我此一去,便回不来了,你……一句嘱托都没有吗?”
贺楼比他稍矮一些,一旦站近,晏醉玉便要垂眸去看。
他散漫地垂着眼。
许久,大约是看不了贺楼这幅殷切的样子,他偏过头,打哑谜似的道:“我会记得。”
……记得什么?
周围有人听到这句,觉得这师徒二人当真奇怪,说和谐不和谐,可说两看相厌吧,似乎也不是那么回事。
贺楼等的就是这一句。
两人站得极近,借着贺楼宽大氅衣的遮掩,晏醉玉从边缘伸进去一点指尖,勾着贺楼的手指,紧紧攥在掌心。
这是什么场面。
异兽新王面世,诸仙夹道欢送。
大庭广众,众目睽睽,无数目光的注视下。
他们偷偷牵手。
贺楼牵手,不喜欢掌心相握,他喜欢胡乱地跟别人纠缠指尖,最好是用力到指节泛白,用力到能将对方融入骨血。
晏醉玉被他传染了这个习惯。
他们在氅衣的遮掩下,比往常都要用力地交握着,然后迅速分开,留下泛红的指骨节。
指尖温度消失的那一刹,晏醉玉分明感觉到铺天盖地涌上心脏的酸楚和不舍,他甚至想,或许自己下一瞬便要流泪,洒脱恣意的扶摇仙尊,会在众人惊诧的眼神中,变成一个多愁善感的深闺怨妇。
可「晏醉玉」没有,他显然对这样的情况已经熟稔,惯常忍耐,明明喉咙酸涩至极,吐出的声音却依然是清晰冷淡的,“要走便走,别磨磨蹭蹭的。”
贺楼得到答复,也挂起了一张桀骜不驯的逆徒脸,冷笑道:“晏醉玉,你真是惹人讨厌。”
他果断旋身,氅衣在空中扬起猎猎弧度,几乎是逃也似的离开了这个地方。
晏醉玉远远看着,看他干净潇洒地骑上虎豹,英姿勃发。
他身边有许多异兽,还有一些异兽血脉的人类,他们尊敬地注视着新王,俯身的弧度恭敬又虔诚,晏醉玉从未见过贺楼那样意气风发充满向往的姿态,不管是真实的贺楼,还是这个梦中的贺楼。
他似乎真的要去打造一个新的王国,如此斗志昂扬,如此信心满满。
被关在身体里的晏醉玉静静地看了片刻,忽然觉得慌张。
或许……贺楼的征途本就该如此刻所见一般,在更遥远的天地,自己所谓的对他好,是否……是否反倒是将他圈禁在牢笼中?
这到底是梦,是记忆,还是本该的未来?
贺楼没有回头,利落地骑虎远去。
不……
……月亮!
晏醉玉听到自己激荡的心声。
分不清是他的,还是这具身体的。
贺楼觉浅,可能是心里揣着事,半夜迷迷糊糊,不知为何惊醒过来。
他起身喝水,隐约听到对面晏醉玉碎碎低语,仔细一听,声调时高时低,似乎被梦魇住。顿时顾不得喝水,连忙过去敲晏醉玉的房门。
“师尊?”
站在门口一听,那声音低沉沙哑,沉痛得似乎要落泪,明显是做了噩梦,深知晏醉玉睡着了晨钟都敲不起来,贺楼不奢求他能被自己敲门喊醒,自力更生推门而入。
他三两步走至榻边,晏醉玉满头大汗,不知梦见了什么,一直喃喃着:“不,不……”
贺楼握住他的手,试图安抚,“没事,没事,师尊,只是做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