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家退了杨小姐的婚,又定了崔家女,崔家小姐又恰好是杨小姐的好友。三人能维持今天这样的关系,真真叫人佩服。”
“哪里值得佩服了?”李纤凝手拄太阳穴。
“小姐你看呀。”素馨条条是道的分析,“杨小姐作为梁录事未过门的妻,做下淫奔之事,害得梁录事受人耻笑,岂能对她不怀恨?再说梁夫人,原是杨小姐的好友,嫁给了与杨小姐定过婚的男人,换成旁人,必断了与她的往来,如何还引狼入室?可是梁录事既没有对杨小姐怀恨于心,梁夫人也没有疏远杨小姐,杨小姐本人呢,经历那么大事,竟然还有勇气出来走动,无惧世人眼光,这三个哪个不叫人佩服?我不知别人,反正我是佩服得五体投地。”
李纤凝撑不住笑了,“梁夫人一时失言倒惹出来你这么一篇话。”
“不然小姐另有见解?”
李纤凝若有所思,千言万语汇成一句,“谁知道呢。”
世事纷繁扰攘,人心难测,谁知道呢。
下弦月篇(其五)小啼
隔日天气晴好,艳阳高炽,李纤凝用过午饭,摇着纨扇往望山楼来了。
楼下碰到紫绡,“李小姐来的正好,小姐遣我请你呢,大日头底下,我可不想走。”
“瞧把你懒的。”李纤凝纨扇轻轻拍在紫绡头上,提起裙摆盈盈跨入楼内。日影被阻隔在外,身上霎时清凉。
杨宛歪在罗汉床上,看着窗外山景出神。几上金蟾炉吐香,非冰非麝,酷似花香。杨宛看到李纤凝走进来,撑起身子,小丫头往她身后垫了两只青缎靠背,杨宛靠过去,笑意疏慵,“天长无聊,我又没有午睡的习惯,叨扰妹妹陪我说说话。”
“我也睡不着,寻思过来和姐姐聊天解闷。”
李纤凝在床边藤椅上坐下,杨宛吩咐小丫头把酥山端上来。
酥山是时下最受欢迎的点心,盏底堆着小山形状的细碎冰沙,冰沙上浇淋酥乳、果酱,食之清凉解暑。
酥山做的很大,李纤凝和杨宛共食一盏,杨宛吃了两口,想起崔文君喜食酥山,交待小丫头,“梁夫人午睡醒了,给她送去一盏。”
李纤凝笑道:“姐姐和梁夫人感情真好,敢是相识于幼时?”
杨宛仰头遥忆须臾,“十三四岁那会儿吧,她娘带她去普陀寺烧香,我娘也带我去普陀山烧香,就那么遇着了,相聊投机,过后便常常来往,一晃十几年了,从没生过嫌隙。我年轻时性子倔强又冲动,人也折腾残废了,那时候若没有她常常伴在我身边开解我,我未必能挺过去。”
眸光扫过对面丫头,嗔怪道:“你们不必挤眉弄眼,我的这桩丑事满京城里谁不知道,没什么好遮掩的。都下去吧,让我和李小姐好好说会儿话。”
这边李纤凝也叫素馨下去了。
去了四五人,房间空旷不少,酥山静静散发着凉气,愈清凉了。
李纤凝手持羹匙戳来戳去,冰沙与樱桃酱搅到一处,红嗤嗤。
“我听人讲出事前,姐姐和梁录事已有文定之喜。”
“是有这么一回事儿。”杨宛毫无避忌,“怪我年少无知,冲动任性,错过了和他这桩姻缘。”
“这么说假如再给姐姐一次机会,姐姐不会重蹈当年的覆辙,而是从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嫁给梁录事。”
杨宛轻轻摇头,嘴角向下抿着,“我不会重蹈当年的覆辙,也不会嫁给梁录事。”
“为什么?是梁录事哪里不好,不合姐姐的意吗?”
杨宛说:“他现在是文君的丈夫,再来一次也当娶文君,与我无缘的。”
“姐姐待梁夫人真好,如意郎君也肯拱手相让。”
“你这句话恰恰说反了。”杨宛说,“是她待我好,梁家与我们家解除了婚约后,另聘了文君。那时我只当我们的情谊到头了,换成谁,处在这么尴尬的境地上,也不会同我来往了。文君却没有,成亲之后,她照常来看探望我,获悉我心里有愧于梁录事,还特地带了梁录事出来开解我。我也真没想到,梁录事竟然不计较,豁达的原谅了我。没有他们不会有现在的我,是他们叫我重新活了一次。”
忆起往事,杨宛深受感动,泪盈于睫,顷刻又害羞似的以团扇遮住脸,拈帕拭泪,“你瞧瞧我,年纪大了容易伤感,比不得小女儿家,整日无忧无虑。”
“是我勾起姐姐的伤心事了。”
“哪有。”
天边云朵肥硕可爱,洁白如棉,横过莽莽青山,一青一白,一刚一柔,并济相依,旖旎巍峨,叫人不自觉地投注去目光,不愿移开。
杨宛和李纤凝不约而同歪头看了一会儿。须臾,云飘开了,才又拾起话题。
“你喜欢孩子吗?”
话题衔接的突兀,李纤凝微愣,好在杨宛并不是想要一个确切的回答,她自顾自接下去,“我很喜欢,可惜再也不能有了。”
“姐姐以后纵算不成亲,未尝不可从叔伯兄弟家过继一个。”
“谁会把孩子给我养。”杨宛摇动团扇,容色凄清。
“姐姐昨日提到问梁夫人讨小啼,是想收作义女,还是单纯讨个丫头使?”
“小啼……”杨宛脸上闪过温柔的光辉,“那丫头和我很投缘,可惜,可惜。”
杨宛连说两个“可惜”,眼里的光泽也渐渐黯淡。
李纤凝不识趣地追问,“小啼有什么特别之处,这样投姐姐的缘?”
“我也不知道,就是看那丫头和别个不一样。”杨宛嘴角浮起笑容。她告诉李纤凝,第一次见到小啼是在一年前的春日,连翘花开的时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