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这里柔肠百转,得出的结论却正中了田承志的下怀。两人一起相依相偎着吃了早饭,在院子里赏玩一会。田承志不会联诗,也听不懂柳盈掉的那些书袋,只觉可厌得很。若是自己的老婆如此不识趣,尽说些着三不着两的瞎话,他早就提起老拳胖揍一顿。无奈面对的人是柳盈,他只好搓了搓脸,强装解人。瞅准一个她说话的空当,急急忙忙提出了最关心的问题:“夫人,我……我有个不情之请……”柳盈为他理平稻草般的乱发,含情脉脉道:“你叫我七娘就好了,还这么生分做什么?”田承志挠了挠头,逆着她的心意,憨憨地咧开了大嘴,傻笑道:“七娘,我……我不合被他们设局,诓去赌了一把。现在手头缺点银两,他们到处逼着不放,要将我扭去送官哩。”看清了柳盈脸上失望神色,他急忙转口道:“我也不是非还不可,只是这样利滚利拖下去……”他打了个马虎眼,才凄楚可怜地道,“七娘下次想要我陪着出去买花,可只能换一个人啦。”
柳盈背转身来,装着在看脚下的鱼池,眼前却几乎一片昏黑。她强压下满腔凄苦,声音抖颤地说:“怎么,你欠了很多么?”田承志不敢说出实情,决定分而破之,且说一个零头,试探一下:“不多,也就百十两银子罢。”其实他欠了上万两还不止,这话却不好对柳盈说得。
柳盈听了,歇了一口气,看他一副可怜相,就差摇尾巴了,不禁露出一抹微笑:“我还当你欠了百八十万的,吓了我一跳。这点小钱,我还是陪得起。你随我来。”他们一前一后地走进里屋,柳盈搬动一个青花瓷的长颈瓶,倒过来晃了晃,里头应声落下了许多散碎的银块,零零总总,足有数千两之多。自柳家出事,她虑着救拯柳兰溪,需用银两,便在日用生计里一毫一厘省下这么多。现下留着无用,能对田承志有所帮助,她也更能感到活着的意义。遂从里面检了二百两出来,用香罗帕包好,余下的重又倒进瓶里。田承志恶狗扑食似的,见了那么多白花花的纹银,眼都直了。接过那一方包袱,虽觉不足,但一想既知金库所在,下回偷银,当不得驾轻就熟了。于是摆出笑脸,尽力奉承道:“我遇上七娘,真是八辈子修来的福气。这一生若再多看别个女人一眼,叫我眼珠子齐眶烂掉,舌头尽根嚼断。”
柳盈见他又恢复了殷勤态度,心下稍安,便不敢再做什么姿态,尽着他捣弄了一下午,却是腰酸腿软,面红耳热,连动弹一下也不得了。她只觉这样深陷情欲深渊,脑袋里就如充满了棉花,再没有一丝一毫的疑虑苦痛,仿佛中也是快乐的。
十三
柳盈早就发现了田承志做的手脚,只装作不看见,惯得他胃口越发大。花瓶里的几千两银子,给他填牙缝都不够。丁门小户出来的孩子,一旦放手撒漫,很快就摸不清东南西北了,却是进项不如出项多。有了主母撑腰,他胆子更大了起来,竟然以柳盈的名义,在外借了许多阎王债。有些他自己都忘记了,到期催逼,竟然滚到了十几万。这在官宦人家也不是一个小数目,况是柳盈单立门户,一无依恃,情急之下,上哪儿变那么多银子?
偏偏田承志看柳盈掏钱不如往时爽快,对她心生怨怼,丝毫也不能体谅她的苦楚,竟然忘了绳检,像个逛鬼一样,恨不得把家搬到金水河,再不想着护院的身份。闻说还染上了点不尴不尬的脏病,浑身发臭,脓包遍体,将息了许久才好,再没脸来见柳盈。上个月他回家了一趟,就是来向柳盈讨一品夫人的命服。这都是宫里尚服局的织机,才能织出如此精美的图案,若将之典当,遇着皇命承宣,情急之下寻不出来,可不是一个渎圣的罪名。兹事体大,她没敢答应,田承志又是踹椅子,又是摔板凳,闹了一个下午才去。此后又像无影针一样,不知在哪瞎钻。
柳盈自恨有眼无珠,上了奸人的歹当,又开始长斋念佛,企图消清罪孽,这且不提。单说有一日,她和小愫两个,上净业寺还香愿。这是个尼姑庵,老尼慧珠见到柳夫人携婢辱临,本该将她们迎到净室,然后清酒素饭的招待。谁知她却捱捱擦擦地守在门口,嘴上净扯些野棉花,黄眼珠瞄着内里,竟像个挡驾的局面。柳盈敬香最诚,这些年也不知喜舍了几多香资,旧年净业寺要重修南海观音的金身,慧珠亲自上门化缘,她不顾生活拮据,硬生生将还债的十个金锭全都捐在了庙里。慧珠这么快翻脸无情,也是她始料未及的。
小愫最见不得夫人受气,抢上一步,声斥道:“你个女秃驴,眼睛长到天上去了?我家主子是什么人,来你这还一柱香,你也敢推三阻四的?”柳盈不愿倚借丈夫声威,在外仗势欺人,将她拉到身后,寒着脸规训道:“再瞎说,我就将你留在这里,不带你回去了!”
慧珠早被小愫一席话惹动心火。她们领过度牒,自认是教门中人,有些个自傲,不把尘世权力放在眼里。又听柳盈话中隐隐露出的优越,不禁心头一热,呛了回去:“别介,净业寺区区小庙,可塞不下你这尊大佛。”柳盈眼看话说不拢,心里也有股气性,便扯着小愫,连声望外走:“好罢,住持既是瞧不上我的微诚,我也只好别处领教了。”慧珠当门而立,面如削瓜,隐泛青色,闻言微微冷笑道:“恕贫尼不能远送。我这净业寺再是不济,也是佛门清净地,可不是什么不三不四的人都能进来的。”柳盈闻言步伐一顿,她怎会听不出慧珠话中的嘲讽?因是戳中心事,面皮一下子臊红了。她气咻咻地道:“我不明白师太的意思。小愫,我们走。”小愫担心地看了看她的脸,见她强撑着怒容,却是腿脚发软,下阶时险些绊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