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淮二号笑了笑,没有回答,隐去身形,踏步入内,顺着门缝,走入那书房内,大喇喇地翘着二郎腿坐在人对面,支着下颌,看那人一块块地拿起玉简。
忽然那人冷峻的眉峰一动,抬头定定地看着前方。
神淮二号眉梢扬起,对方的直觉一如既往的准,只是也没奈何,修为高就是这么作弊。
他拿出枝毛笔,在对方桌案背后画了个头顶两个小包子软角的小麒麟,背书‘某年某月某日天下第一帅到此一游’,然后起身扬长而去。
来到还在公室外的神淮身侧,冷不丁拍了拍他的肩膀,“走罢。”
“我以为你会和他说点什么的。”
“我本也这么以为,”神淮二号耸了耸肩,“不过后来觉得不必,我担心他因为前事留有心魔,如今看来是完全走出来了,现在在他的世界里,妖族蒸蒸日上,我又何必让他知道另一个世界呢?”
是啊,一直以为自己改变了命运,却没想到另一个满目疮痍的世界依然存在,只要发生过了,就永远存在,回到从前,改变的也是另一段历史了,这种事,何必让人知晓呢?
有时不明白,岂非就是最大的福气?
回去的一路上,神淮二号忽然开启了话唠模式,说了许多话。
——“哎,哮天犬呢,你把它弄哪里去了?”
说到这里,神淮有些傻爸的高兴,“他快化形了,在闭关。”
——“我当初对莺婴樱实在是太不留情面了,女孩子嘛,就应该呵护的。”
神淮默默捞出一根羽毛,模仿着那冰美人的口气幽幽道:“拉钩上吊一百年不许变,骗人就是小仙鹤,现在一百年已经过了,王座,物归原主。”
——“你是不是知道那个最后出现的魔族是谁?”
“绝君欲,你还记得你给哮天犬抓过一个童养媳吗?”
……
忽然,神淮二号一敲拳头,目露鄙夷,得出个结论,“我觉得你好渣。”
“彼此彼此。”
“不,那是我魅力太大,真是苦恼呢。”
等到两人再次要重回那个小院前,神淮忽然打断了对方的喋喋不休,“你是不是憋了一万多年,终于可以说话,太兴奋了?要说还是找沈琛微去吧,我耳朵已经长茧了。”
神淮二号抬了抬眉,最后吐出一口气,“你的试探未免太不圆润了。”
“有效果就行。”神淮挑了挑眉。
神淮二号不置可否地笑了笑,“我虽然不想做冤大头,走的时候帮他一把却是很乐意的。”
神淮胸腔内的心陡然一跳,即便早就有所猜测,不到真的被证实,终究是还留有一丝祈盼的,如今这最后一丝祈盼被掐断。
“不是我想不想存在下去,而是我该不该继续存在下去。你知道的,业力不消,我说不定在自己不知道的时候会再次丧失神志,这种事一次就够,我不想再要第二次。”
神淮二号说的斩钉截铁,“而且如今的妖族非昔日的妖族,本就不需要我了。若说要我努力抵抗这份业力,留在那个世界积善行德,我却也懒得。不若带走这份业力,也算对昔日焚烧大陆的赎罪,回馈那个世界一份礼罢。”
“如今飞升无望,已入泥沼,说来说去,唯一值得我留恋的就是他了,但诚如你所说,我以什么面目面对他?”
“还是像他说的一样,让他在身后默默护着我,偷偷看着我,从此两不相见,与其这么纠纠缠缠,倒不如现在快刀斩乱麻来得干净。”
神淮二号嗤笑一声,末了他又微微柔和了眉眼,“其实你知道的,我从没怪过他,但这世上总是有这样的事,明明是故意作恶到头来幡然悔悟却能获得大家的谅解,而明明不曾有过恶意甚至不曾主动做过什么,一切因缘巧合终铸大错,却难辞其咎、不能宽宥。”
“我不怪他,甚至理解他、心疼他,更为他后来万年的作为感到骄傲,也为他千年不变的言语动容,却终究抵不过那一日漆黑的天、阴森的风、尸骨如山。”
话已说的这样干净,神淮知道他已不可能再有什么劝说,也没有立场,因为他知道,如果是他也会这么做,不,他本就是他。
反倒是神淮二号先笑了,拍了拍对方肩膀,“喏,作为媒人,你还欠我们一个人情,我是用不到了,等我走后,他道心稳固,以你们的资质也快飞升了,他那么蠢,记得哪次看他要玩完拉他一把。”
番外:沈琛微(下)
神淮从来不是个多愁善感的人,他很少不忍心什么,更少对除了沈琛以外的人不忍心,如今,此情此景,内心里却难以抑制地升出股不忍来。
当他和神淮二号一起回来时,沈琛微那瞬间亮起的眉眼,混合着还没褪去的不安、害怕与新升起的欣喜、安心,是那么的生动与真实,出现在这样一张冷肃淡然的脸上,让人无法不动容。
他尚且觉得心酸,那他呢?
偏头看了一眼身侧的人,对方笑容不变,一步步朝前走去。
这一瞬间,沈琛微麻木的心难以言喻地慌乱起来,竟不似得道的仙人,反而无措得可笑,直到对方来到他的身前,睫毛依然颤动个不停。
神淮二号伸出手,白皙修长,指节分明。
像被施了定身法一样,周身的空间与时间凝固,沈琛微做不出丝毫反应,只能眼睁睁看着那曾无数次向他伸出的手掌一点点递进。
咚咚咚——
心跳响在耳畔,震得他耳根都烫起来了。
见状,神淮二号眼中染上笑意,手轻轻拂过他的衣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