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才几岁,就有‘以前’可讲了。来,跟阿父说说,你以前那只鹦鹉怎么了。”他将我抱起来放在腿上。
我靠在他怀里说:“那只鹦鹉是奶奶送给越儿的,名字叫琉翠。每天早上都吵吵嚷嚷着‘东方白矣’唤我起来。后来有一天它躺着一动不动,奶奶说它太老了。我就再也没见过它。”
我偷看了景帝一眼。
他最近和窦太后的关系冷淡的简直要结冰。今晚一副伤心疲倦的样子,我提起窦太后,他更不开心了怎么办。
“越儿还真念旧。”景帝没有生气。
“奶奶说,琉翠在她身边待了很久,足以当我的启蒙老师,所以把它送给我。”
“那越儿学会了什么?”
我道:“越儿学会了很多诗。像这首,棠棣之花,萼胚依依,手足之情,莫如兄弟。”
景帝埋下头,肩膀不住的耸动:“手足之情,莫如兄弟。这老太太,对孙子都不忘记这么教。”
他拭干眼角笑出的泪水,正色道:“刘越,这首诗你要记在心里,好好跟刘彘他们做兄弟,千万不要像朕和你梁王叔一样,一母所生,却离心离德,闹得朕心力憔悴。”
“嗯,越儿一定记住。”我用力点头。
“那只鹦鹉还教了你什么。”
“还有一首黍离。彼黍离离,彼稷之苗。行迈靡靡,中心摇摇。知我者……”
黍苗茂繁,高粱发芽。我在归途上,脚步迟缓,心事重重。
“知我者谓我心忧,不知我者谓我何求,”景帝随着我一起背诵起来,他的声音既沉重,又缥缈,在夜色中回响,“悠悠苍天,此何人哉……”
藏在草间的小虫儿不停的鸣叫,甘泉宫里白雾漫漫。
景帝半晌不说话,我扭过头,见他眉头皱成川字:“阿父,你不喜欢这首诗吗。”
“不,朕想起了自己的老师,晁错晁大夫。这是他常常叨念的一首。知我者谓我心忧,不知我者谓我何求。”
悠悠苍天,此何人哉。
那悠远的苍天啊,究竟是谁令我陷入如此境地。
这句话晁错想问,景帝也想问。
其实他们都知道那个人是谁。他们也都无法将那人的名字说出口。
晁错被捆绑于铡刀之下,凝望天空时的沉默,在我眼前浮现。
“七国败了,满朝文武,天下百姓,都欢欣鼓舞,唯有朕高兴不起来。”
“那个谆谆教导了朕二十余年,亦师亦友的人不在了;那个在朕苦闷的时候陪朕一起等雪山观鹤鸣,在朕气的发昏的时候给朕倒上一碗茶汤,再与朕细细分析情势的人不在了。”
“而下令诛杀他的人,是朕。朕心痛啊。朕是杀死晁大夫的那把刀,而持刀的人居然是朕的……”景帝紧紧的抱着我,一滴温热的水落在我手背,恰好覆盖那天晁大夫的血滴落的位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