迎着风雪赶来的林以玖,外袍都来不及解,他吞咽几下,堪堪压下喉中的痒意,“如何了?”
“不用担心。”大夫把穆厘的手放回被子里,说:“幸好有济世堂的伤药,伤口处理得好,昏迷是正常的,今夜还会起热,过了便能慢慢恢复了。”
有了大夫的话,众人都放下了心。·
“夜里还需有人看护,起热了就在额头上放布巾,等温度降下来之后,再灌一次药,就可以了。”大夫说。
总镖头正要安排,一旁的林以玖忽然站出来说:“我来吧,我来。”
呓语
众人一愣,纷纷看向林以玖。
那位大夫刚要收起脉枕,见眼前这位小公子脸色比床上的那位还要苍白,大夫迟疑了一下,说:“这位公子,你把手给我瞧瞧?”
林以玖拳头抵唇,咳了两声,歉然笑道:“方才跑急了,呛了风,缓一缓就好了。”
大夫见状也没有多言,点了点头便去一旁写方子。
总镖头说:“林公子,穆厘是我虎头镖局的镖师,没有理由让你来守夜。”
“我算阿厘半个弟弟,不在这儿看着我不放心。”林以玖拱手道:“抱歉,叨扰了。”
总镖头和孙哥对视了一眼,孙哥清楚林以玖和穆厘关系好,就点了点头,总镖头也就没有多说什么。
大夫把方子写好交给孙哥,总镖头和孙哥把大夫送出去,季咤和颜墨见林以玖来了,也没有久留,客气一番便出去了。
等人都走了,林以玖坐到床边,抬手碰了碰穆厘的手,随后轻轻抓了一下。
从听到单齐玉传来的消息到现在,抓着穆厘的这一下,温热扎实的手感让他绷疼的太阳穴都松了下来。
到了夜里,穆厘前半夜睡得安稳,连翻身都没有过,到了后半夜果然起了热,眉头紧紧夹着,彷佛骤然升起的温度热得他头疼。
林以玖拧干布巾,迭成块,放到穆厘额头上,安抚地拍了几下,又用另一块布巾轻轻在脸颊脖子双手处擦拭。
“阿厘乖,”林以玖边擦边哄他:“阿厘忍一忍,很快就好了,阿厘如此勇敢,肯定会没事的。”
林以玖换布换得勤,只要布一热,他就立马换掉,持续冰凉的感觉让焦躁不安的穆厘逐渐安静下来。
夜里发热容易反复,刚降下去,没多久又升回来,林以玖连眨眼都得看着时机来,他喉咙一直痒,偏头咳的时候又特意压着声儿,咳了几下不痛快,倒是把眼睛给咳红了,眼眶泛起一圈水花。
走镖危险,如今见人躺在床上更直观地清楚走镖有多危险。
心尖上疼得要抽搐,林以玖也没有起过劝穆厘别走镖的念头,一来,这是穆厘想做的事;二来,有一个寻亲的念头支撑着穆厘,有念想,才会有对生存的挣扎。
若是没了生存的希望,即使每日清闲度日,也会觉得人生毫无盼头。
林以玖摩挲着穆厘手腕上的伤疤,这一条疤痕太特别,绝不是不小心弄出来的疤痕,只可能是自己给自己割的。
他不知道穆厘为什么要这样做,但对现在的穆厘来说,有目标,总归是件好事。
“妈妈……爸爸……妹妹……你们在哪……”
穆厘突如其来的呓语让林以玖猛地回神,穆厘躺在床上,睡得极其不安稳,双眉无法放松,额间淌下的汗水夹杂着眼角的泪一起流进耳朵里。
林以玖轻轻拍打穆厘,企图让他安心,但不知穆厘是不是做了恶梦,呢喃一直不停。
“别走……妈妈,你们别走,别留我……别留我……”
“我考了个高中,是重点高中……”
“别走,我不要猫了,我不要了……”
林以玖听清了他的呓语,但听不懂什么是重点高中,他知道穆厘现下很痛苦,平日里张扬开朗的小太阳,正被噩梦勒着脑袋,一点一点被扎紧。
“阿厘乖,别怕。”
“阿厘的妈妈爸爸妹妹会有某一个地方生活得很好。”林以玖轻声细语地哄着,“那里有整片晴空,有最清爽的风,有最洁白的云,地里长了金灿灿的麦子,风吹过时,麦浪碰撞出最动听的声音。”
“一家人,日出而作,日落而息,有时没了宵禁的夜晚挑着灯笼去看游花街看花灯,妹妹吵着要吃冰糖葫芦,爸爸会抱着妹妹去买,给妹妹买一串,给妈妈也买串,一家人分着吃。”
“他们永远爱你,阿厘。”
林以玖不知道穆厘的世界是什么样的,他也没有体会过幸福的家是什么样的,他只能凭借着这么多年念过的书和自己想象中美好的模样,去一点点描述。
大概是林以玖的声音让穆厘很熟悉,也大概是他描绘的景象让穆厘觉得安心而美好,穆厘不再做关于家人的梦,那些呓语渐渐平息,就在林以玖以为他安稳睡着后,穆厘忽然艰涩而难过地呢喃了一句。
“林同学……对不起,我不该亲你的,对不起……”
林以玖猛然怔住,他愣愣地看着不安的穆厘,全身僵硬,干涩的喉头发痒,压抑了许久的咳嗽在下一瞬冲破喉咙,他偏过头,重重地咳了好几下,目光在木盆的水中游荡。
他完全没想到,穆厘会为这件事,忧心这么久,甚至演变成了噩梦。
这一刻,他无比后悔当日的坦言。
穆厘不喜欢男人,他不应该去打扰,他应该将这些情思放入心里最偏僻的角落,然后用尽所有力气去压制,不该露出一丝一毫。
说来说去,都怪他贪恋穆厘的光,他偷走了一部分的光,让穆厘半边身体踏入痛苦的深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