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知道宁城伯那个为老不尊的,竟然要和自己的儿子抢女人,他媳妇看不过眼,便找人,把这可怜的丫头当街打死了。”舒夫人在一旁接道,“娘出城烧香,在路边遇见了他们,芳姐儿也是咱们的老邻居,如今为了自己的丫头,告官无门,一路风餐露宿来到京城,若不是遇见了娘,谁能知晓他们竟有这么大的冤屈?”
秋泓面色微沉:“少衡知县是怎么处置宁城伯一家的?”
芳姐儿回答:“知县老爷哪会处置他们?宁城伯往他府上送了好几万两银钱,这事……这事就算了了。”
秋泓听完,招手叫来了李果儿:“去给梅长宜写信,让他去查查,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梅长宜,秋泓的学生,也是他亲自挑选出来的汉宜巡抚。而少衡知县安永中,更是章从梧的亲徒弟、庄士嘉的远房亲戚,算起来,也是“秋党”的嫡系。
自己遴选的官员,在自己老家的地界上,做出这种偏袒权贵的事,若为真,秋相这脊梁骨又要受多少人指戳?
秋泓听了,满心都是闷气。
正巧这日,已有一年半载没回京的李岫如忽然送来了一封信,说是南边有传言称,他那在北都轻羽卫当差办事的儿子李业延跟天崇道扯上了关系,因此还得烦请秋泓多盯着些,以免歹人暗害李家。
“歹人暗害李家,”秋泓揉了揉发痛的眉心,扫了一眼站在自己身后眼观鼻鼻观口口观心的秋浔,“我不是让你把李千户也请来吗?”
秋浔读书不行,也没秋淞有毅力,他早已放弃科举,心安理得地拿着皇帝给他侄子们的荫官名额,挤进轻羽卫当小统领了。如今,李岫如的儿子李业延,就在他手下做事。
秋浔一向有些害怕自家大哥,他磨磨蹭蹭地开口道:“那小子三天两头往外跑,我今日找他,他又与同僚换班,出城去了。”
“出城?”秋泓心中警铃大作,“他出城做什么?”
秋浔和李业延虽然年纪差得多,但性子却很合得来,他觑了觑秋泓严肃的面孔,小声回答:“他好像……在外头养了个小的。”
“什么?”秋泓没听清。
秋浔咽了口唾沫:“我是说,小国公他在城外养了个小的,所以……三天两头往外跑。”
“女人?”秋泓问道。
“男,男人。”秋浔怯生生地回答。
秋泓脸一沉:“这事你为何不早些告诉我?”
“我……”
“什么样的男人?山楂胡同的,还是戏台上的?关内还是关外的?你见过没有?”秋泓连声质问道。
秋浔张了张嘴,把求救的目光投向了在秋泓身后整理博古架的大侄子秋云秉,可秋云秉左顾右盼,就是不盼他。
“你看秉儿做什么?”秋泓呵斥道,“当初我许你进轻羽卫,就是因为来日李家的小子也要进轻羽卫,所以才让你跟在身边多盯着些,现在可好,你一个姓秋的,倒成了他的狗!”
秋浔赶紧认错:“大哥,都是我不好。我没见过那男的,只知道长得漂亮,好像,好像是个读书人,还,还是翰林院的庶常呢。”
“什么?”这回,轮到秋泓震惊了。
从今年的一甲到三甲同进士,以及前些年新考入馆的庶常都在秋泓脑海里过了一个遍,他气不打一处来,当即把如今在翰林院当闲差养老的赵思同拎进长缨处,一通质问,可惜,等问完,秋泓也没琢磨出,李业延找的那位庶常到底是谁。
还好,这边虽然没消息,但汉宜有了消息。
梅长宜回信:此事属实。
“宁城伯当年也是战功赫赫的一员猛将,武庙赏识他,因而年纪轻轻就得了伯爵之位。”秋泓一手举着奏疏,转身看向廷议中的众臣,“这样一个人物,在家乡欺男霸女,竟无人可以制裁,天底下,这样的事还有多少?”
徐锦南听到这话,张口就想和稀泥,可谁知秋泓下一眼便望向了他:“宁城伯倒是很有脑子,他心知本相出身少衡,万一哪天知道了这事,他的项上人头要不保。于是,就七拐八绕地,把本相身边的人,全都打点好了。”
徐锦南的脸色骤然一变。
“徐大宗伯,你收了他们父子多少钱?”秋泓当廷喝问道。
徐锦南登时冷汗如雨下,他忍不住偏头去看不远处的珠帘,今日,祝微应当是在那里听政的。
可是,珠帘之后空无一人,玩心难减的天极皇帝早已不知去了哪里。
此时是天极十三年,秋泓坐上相国之位的第十年,也是朝中最风平浪静的一年。
在这年的初春,秋云秉和秋淞登科,秋云净入国子监念书。
暮夏,秋泓罢免了陪伴了自己二十多年的师弟徐锦南,调走了他最亲信的学生章从梧,又看着祝微在多年挚友唐彻的告老还乡疏上盖了章。
这年深冬,一直留在天策军中历练的陆鸣焉离京北上,跟随已年近八十的王竹潇老将军一起,戍卫燕宁。
李岫如已两年未归,“信天翁”中隐有传言,说他早已真正叛去了天崇道。
传言终究是传言,秋泓也仍然是相国,可相国的身边却空无一人了。
天极十四年
章从梧是在上任一年后,于燕宁去世的。丧信传回京城,谁也不敢相信。
他是秋泓的学生,虽不比自己老师年轻多少,可身子一向康健,怎么刚去北塞一年,就莫名其妙地死掉了呢?当初唐彻就职时,都快年逾六旬了,也健健康康地致仕了,为何换成他,竟只干了一年,就轰然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