坐在长缨处直庐里,秋泓看着手上的那纸红标信有些出神。
“老师,调我回京吧。”梅长宜站在一侧说道。
他在汉宜任巡抚已考满五年,按照新订的《昇法》来算,应当轮转去别处了,可吏部看秋泓的眼色行事,而秋泓,则迟迟不发话。
“今年我女儿出嫁。”本该谈公事的秋相忽然说道。
梅长宜一愣,不知自己老师这是要做什么。
“许给了汉宜布政使刘真姚家的小子,下个月月中,我父母便要陪她一起,回少衡筹备婚事了。”秋泓按了按额头,“我想,到时候,你跟着一起走,路上也能照应一下。”
梅长宜清楚,秋泓所说的不止是路上,还有回乡之后、秋小姐嫁人之后,恐怕也需要他在汉宜四处照应。
可是——
“那轮转怎么办?朝中必有人会借机弹劾我与老师。”梅长宜说道。
秋泓看向他:“今年年底,等吏部把去年的新科进士全部铨选完毕后,再谈轮转之事,年初事多,期考和轮转……可以往后拖拖。”
梅长宜清楚秋泓口中的“事多”指的都是哪些事,眼下,除了章从梧突然过世,燕宁总督之位空缺之外,还有内廷的一件大事,那就是祝微的妃子江氏怀孕生子了。
天极皇帝不孕不育的传言终于在天极十四年的盛夏不攻自破。
起先,朝中各处都喜气洋洋,毕竟,大昇已有二十多年没有诞生过新的继承人了。因此,在消息从内廷传出后,祝微立刻封赏百官,他先是要给秋泓加“太师”,被秋泓回绝之后,又给长缨处的各位大臣集体抬了从一品。
可是没过多久,京城中忽然传出了一些不入流的小道消息,譬如,那江妃在入宫前,曾嫁做人妇,再譬如,她如今怀的孩子,压根不是祝微的。
“这种话也能传出来,真是南录司和轻羽卫的失职。”梅长宜愤然道。
秋泓面上却没什么怒色,他平静地回答:“有果必有因,这种流言能传出京城,其间定有居心叵测之人在暗中唆使。”
“居心叵测?”梅长宜重复道。
“当初姜府叛乱,打的是什么旗号,你忘了?”秋泓看向他,“如今有人怀疑陛下的孩子是野种,那就必定会有自称自己才是真龙血脉的人紧随其后。”
梅长宜恍然:“师相您说的是……”
“宗室之中,心怀鬼胎的人不少,尤其是在武庙过世后。”秋泓一顿,“你在汉宜,那地方宗亲封地极多,你要多留心。”
“学生明白。”梅长宜一拱手。
秋泓看着他那张还算年轻的面庞,心头莫名一涩,忍不住脱口说道:“这些年来,我身边的人,死的死,走的走,也只有你,还肯跟随我。”
梅长宜一怔,抬目望向秋泓。
秋泓难得冲他笑了一下,摆手道:“罢了,我随口一说,你莫要放在心上。”
梅长宜却拱手躬身,一动不动,他方才忽然发现,秋泓原本乌黑的鬓角已有丝丝白发了。
说起秋念心出嫁一事,这小姑娘已在家中哭嚎了不知多久。好在是祖父祖母会陪着她一起回少衡,不然,孤苦伶仃的,她非得现在立刻出家不可。
去年刚入国子监读书的秋云净也想跟着一起回去,却不幸被亲爹一手按下——他这两年皮似泼猴,整个秋府,除了秋泓本人,谁也管不住他。
这日,就在秋念心郁郁不乐地坐在后宅小院里看奶娘为自己包喜糖时,秋云净攀上了妹妹的门墙。
“走,我带你去城外皇庄转转。”秋云净冲秋念心呲着大牙笑道。
秋念心看了一眼奶娘,小跑到墙根:“奶奶说了,我现在是要出嫁的女儿,你们这些男子,不能再三天两头往后宅跑了。”
秋云净眉梢一横:“怎么?我跟你是一胎生下来的兄弟,现在也要避嫌不成?”
秋念心眨了眨眼睛,不说话。
“来来来,我教你个法子,肯定能从大门直接混出去。”秋云净压低声音道。
秋念心好奇:“什么法子?快说来听听。”
秋云净从墙下丢进去了一个包袱,他兴致勃勃道:“妹子,你打开瞧瞧,里面都是我的衣裳,咱俩长得一模一样,你换上我的衣裳,就算是去国子监里转一圈,都没人能认得出来。”
秋念心回头看了一眼自己那耳聋眼花的奶娘,有些不大乐意:“可是……”
“可是什么?你都要回老家嫁人了,还不在京城里转转,多可惜啊。而且……”秋云净挤了挤眼睛,“你不想再去见见唐二公子吗?”
“你!”秋念心柳眉倒竖,差点叫出声。
秋云净大笑:“快快快,快跟我走,我已经把唐二公子约出来了,你要是不见,那可没机会了!”
听到三哥这样讲,秋念心也打定了主意。
她溜进卧房,飞快地换了衣服,又在秋云净的帮助下,翻窗绕去后花园,一路从角门,逃出了秋府的深宅大院。
两人临走,还顺带手,偷了秋泓的两匹西域马。
这日,最先发现大小姐丢了的,是刘知月手下的小丫鬟。这小丫鬟本是去闺房里帮秋念心选陪嫁首饰的,谁知等了半晌,也没等来一向喜静不喜动的大小姐。随后,刘知月意识到了不对劲,赶忙派人去后花园、前厅以及秋泓的书房里找人。可是大家乱哄哄地找了一下午,也没找到秋念心的身影。
“老爷呢?按理说,现在该是时间散衙了。”刘知月急道。
李果儿也着急,他原地转了三个圈,挠头道:“老爷今日好像被皇上召进宫了,也不知为的什么事,直到现在也没通传让人去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