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黄昏降临,屋里没开灯,昏暗的光线里,只有窗户里透进来的一线夕阳余晖照在刀身上,薄薄的刀刃映着残照,距离周强的颈脖只有几寸的距离。
醉汉对近在咫尺的杀机浑然不觉,在睡梦中毫无防备地袒露要害。
姜渺的呼吸急促起来,刻骨的恨意和身临绝境的恐慌让她心跳猛烈,浑身战栗。
杀人是如此简单,只要饱含恨意的全力一击,就能划破那脆弱的皮肤,割开血管,让一个满身罪恶的人得到制裁。但从此以后,她会变成一个不一样的人,曾经所有的梦想、希望、期冀的未来,都会在血液的涌流中破碎。
两种情绪在脑海中交织对抗,很快分出胜负——
她什么都可以不要,但一定要为妈妈讨一个公道。
水果刀高高举起来,对着脆弱的颈脖,即将落下致命的一击——
嗡嗡、嗡嗡、嗡嗡……
口袋里的手机此时震动起来,仿佛一记警钟,敲在身陷迷途的人错乱又疯狂的心上。
姜渺的手停在半空,浑身的肌肉因为过于紧绷而微微抽搐。
震动声还在继续,她不用看也知道是谁,不想理会,周强却被打扰了睡眠,嘟囔了句什么,翻了个身。
姜渺惊慌地收起刀,在床边看了一会,确定他没有醒来,走出了房间。
回到自己房间的路上,电话自动挂断一次,却又立刻再次响起,大有不接就会一直打的架势。挫败感像泥浆一样缠腻地挂在姜渺心上,怒火隔空烧到那个什么也不知道、正拿着手机执着地联系自己失联了几天的女朋友的人身上。
回到房间后姜渺关上房门,这个动作耗尽了她最后的力气,她脱力地倚着门板滑坐下去,从口袋里拿出手机,只看了一眼就扔在旁边的地板上。
屏幕上的名字执着地亮着,震动声一遍又一遍响起,像设置了什么机械的程序一样,只要她不回应,就会一直响下去。
这两天事情太忙,姜渺没时间也没心情管郑予安,收到很多信息和电话,她一次也没有回复,连看都没看过。郑予安显然是忍不了了,姜渺毫不怀疑,如果今天再不接电话的话,他会去报警。
手指动了动,她拿起手机,点了接听。
接通的一瞬间郑予安的声音就传过来,带着深切的焦灼和急切:“渺渺,你这几天为什么都不接我电话?是家里发生什么事情了吗?”
“……没有。”
“你的声音听起来怎么不太对,是生病了吗?”
“也没有。”
“真的?那你这几天怎么都不理我,你知不知道我有多着急……”
“郑予安。”姜渺抹了把脸,打断他,“我们见一面吧,就现在。”
那边似乎有些意外,很快回道:“好,我现在就在你家附近那座石桥上。”
姜渺猜测他可能已经在那附近晃悠几天了。在世界离她远去的时刻,还有一个人这么执着地牵挂她,也许算是一种安慰。但那一刻,姜渺荒芜的心中只有一个事实在熊熊燃烧——
她的人生将如陷沼泽一般不断下坠,她不能拽着郑予安一起。
也许遭遇的伤痛太多,大脑触发了保护机制,怎么去和郑予安见的面,姜渺事后不太能回忆起来。当时身体好像被另一种人格接管,她以一种灵魂出窍的视角,旁观自己冷静地吐出分手的话,在郑予安的不愿接受和挽留中,越来越失去耐心,变得歇斯底里,向这个全心全意喜欢自己的男孩说尽这世上最伤人的话。
她的目的达到了,郑予安走了,带着满腔郁愤与痛苦。
姜渺本以为,在失去妈妈的阴影之下,任何事情都像被风拂过的细沙,无法触动她的心。但分手的戒断反应远比她想象的更严重,删掉了那个人的联系方式,扔掉生活里关于那个人的一切,意识到他们再也不会见面之后,她浑浑噩噩,每天夜里醒来枕头都是湿的。
以为已经处于最低谷,没想到还会有更糟糕的事。
几天之后,姜渺从墓园回家,进门发现家里像遭到洗劫一样,周强的东西都消失了。
他的电话也打不通。
姜渺曾无数次希望他从自己的生活里消失,但不能是在这种情况下,不能是他还欠了自己一条命债的情况下。
所有能联系到周强的方法都失效,姜渺只能从他常去的地方找。
找到工地的时候,有过一面之缘的包工头刘东奎正一脸怒色。
“你爸欠钱不还还跑路,我不先来找你就算了,你还敢来找我?”
“我不知道他去哪了,但你既然来了就别想走。听说你是高材生是不是?你爸走之前还给我打了个电话,他没钱还我,但他说你以后肯定很能赚钱,把你抵押给我了。”
接下来发生的事情,很像是一场梦。
或者说自从那个下午看见楼梯下淋漓的血迹起,她就陷入了一场怪诞的迷梦,梦境的走向不受控制地坠向毁灭。
杂乱的建材,满地的灰尘,裸露的钢筋,她在其中寻找出路,四面被陌生的男人围堵,不怀好意地向她靠近。
越来越焦灼,越来越恐慌,越来越恨——对周强,对自己,对这个世界。
仓促的奔逃中,不小心绊倒摔在地上,有一双手扶住了她,似乎伴随着急促的跑步声和气喘声,似乎有个人在大喊着什么。
姜渺什么都听不清了,极度的恐惧和怒意让她在地上抓到什么很重的东西,朝后奋力挥出一击。
击打的钝声回荡,倒在地上的人眼里惊愕的光逐渐灰暗,鲜血蜿蜒流淌而下,浸湿姜渺的裤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