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杨乘泯的妈妈上门来认杨乘泯那天已经过去几日,这中间对方没再来过。陈牧成怕他不记得他了,试探地问:“你还记得我吗?你来过我家的,我给你玩过玩具的。”
余子平不吱声,闷着点头。
陈牧成这会儿缓下来了,倒也还是没扑在那些让他为难的问题。
“你住在哪?”对于这个人,陈牧成其实一点也不豁达大度,一点也没有他这句话看上去的那么善解人意。
但因为杨乘泯,杨乘泯跟他说,在那个陈牧成害怕的晚上认认真真地跟他撕开那些他常常粘连在一起分不清的关系。他将陈牧成提出来,条清缕晰地告诉陈牧成恋人和弟弟的概念与差。
这致使陈牧成在此时此刻,在单独面对余子平这个人时,并没有生出那些类似妒忌的负面情绪。
他是杨乘泯的弟弟又怎么样,他是杨乘泯真正血脉相连的弟弟又怎么样。陈牧成和杨乘泯在谈恋爱,他是杨乘泯的恋人,陈牧成才有身份去做任何他没身份做的事,陈牧成才不屑去争风吃醋。
陈牧成打开地图:“你家在哪?我送你回家吧。”
“不。”余子平呆滞地说:“不回家。”
陈牧成不理解他那些费劲的逻辑,只想不回家难道你还要在外面等着给人欺负吗。
他又重新买了两根冰棍,一人一根,边啃边走。待到他的注意力转走以后,又二话不说地重复问:“你家在哪?”
余子平指着左手边一条路。
陈牧成把嘴里的巧克力吞下,有点没想到:“就住在这边?”
人又不说话了,步子机械地往前走。
陈牧成跟着他绕过一条杂乱的农贸街,一个喧噪的菜市场,然后拐一个弯,在一栋老旧的居民楼下停下来。
确实是够老旧的,路面破损,粉刷灰蒙,墙体开裂。
陈牧成仰着脸打量了一遍,问他:“在几楼?”
余子平斜了下脑袋,咬着那根已经吃完的冰棍,对着三楼一户窗楞住,开口还是坚执:“不回家。”
这下陈牧成知道是哪家了,可不管他这些三七二十一的,攥着人的胳膊就往楼上走。
还没走到,刚踩上三楼楼梯的平台,陈牧成就听见一个极为清脆的巴掌声。
那扇门没关严,声音透出来,是女人的惊恐,惊慌。
“是这家吗?”陈牧成再三跟余子平确认,余子平却生出一种抗拒,一种不愿意把这扇门全部推开的抗拒。
他在抗拒什么,这和陈牧成没有任何关系,甚至包括陈牧成对他这个人所有发自内心的好心和友善都是基于杨乘泯。
按理说陈牧成到这里就应该走了。但两个人站在门外僵持不下,一个什么也不说,一个被他的什么也不说催发的,对屋内的动静有些难免越界的好奇。
片刻,几乎是一分钟,当听到砸东西的声音时,陈牧成没犹豫半点,径直松开了余子平的胳膊。
门推开,轻手轻脚地走进来,出乎预料的,陈牧成直面的第一个画面就是杨乘泯。
客厅电视中,穿着白大褂在二院被记者采访的杨乘泯。
挺拔、端正、干净,一如既往地面对生人的面孔冷然。但在镜头前又给足面子,不锋利也不没有温度,反而是温雅温润地被框在一方天地里。
味道缭绕着钻进鼻子,酒味,好浓的酒味。烟味,好大的烟味。
陈牧成扶起地上那个倒了的酒瓶,避开流出来的酒,一个角落一个角落地打量这个家。
陈牧成又开始心疼杨乘泯。
陈牧成原本天真地幻想,杨乘泯在没有来杨东家之前,是不是过得会好一点呢。是不是在没有来杨东家之前,至少要比被杨东认回去以后好一点了呢,是不是也不是一直都是那么不幸福的呢。
陈牧成错了,杨乘泯一直都是不幸福的,无论在他妈妈这里,还是在他爸爸那里。
很灰,很旧,很暗,整个家带给陈牧成五感的冲击是杂乱又不洁净的压抑沉闷。
怎么说,像丝缠丝绕布满密密麻麻蛛网见不到阳光的阴暗角落,也像一块儿被汤汁汤水腌透了的腌臜抹布。
眼睛将这个家的不堪尽数收尽,耳朵将房间里粗鄙地辱骂尽数下。陈牧成站在这里,站在杨乘泯过去的这个家里,如同透过这些看到那时候的杨乘泯。
真是奇怪。真是奇怪。
陈牧成一遍又一遍地听到房间里那个男人在女人泣声中骂杨乘泯是野种时只觉得奇怪。
为什么。为什么要用这样难听的词骂杨乘泯,就因为杨乘泯是你的妻子和别人生的吗?
陈牧成最后看了一眼电视里的杨乘泯,没有拉架,没有劝阻,没有报警,而是在自己外套口袋里摸出一块巧克力,和余子平一起坐在楼梯上。
他问不出,你的爸爸总是打你妈妈吗,你的妈妈总是被你的爸爸打吗这种听起来直白但过于残忍的话。他觉得他也理解不了。陈牧成含蓄地开口,对着那扇门说:“他们总是这样吗?”
余子平点点头,又摇摇头。陈牧成发现他其实不是像陈牧成以为的那样傻的真的什么也不知道,就像陈牧成问他这么一个问题,他慢吞吞地吞下陈牧成给他的巧克力,能逻辑完全清晰地回答陈牧成:“妈妈去找哥哥了,爸爸知道才这样的。”
“为什么?”陈牧成问出那个从一开始她出现他就最想知道答案的问题,“为什么要去找他?”
“妈妈在电视上看到哥哥了,妈妈说哥哥现在是很优秀的哥哥。”余子平还是有些不能理解那些超出他认知的深奥字眼,他扳着手较劲了很长时间,像终于能用自己理解的思维方式将话转述出来,“她要带优秀的哥哥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