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来仪坐在马上,看着二人姿态亲近地交流,那士兵更是时不时友好地拍着叔山梧的背,倒像是老友重聚。不愧是捉生将的一把好材料,她这么想着,一边眼皮发沉,打了个呵欠。
叔山梧一转头,正捕捉到郑来仪的动作,笑着向那大头兵说了句什么,那大头兵闻言一挑眉,也看了过来,眉眼间一时难掩惊艳之色,上下唇撮圆,吹了声口哨。
郑来仪一怔,只觉那大头兵神色轻佻,十足的冒犯,冷冷地转过脸不去看他们。
好在那士兵并不以为忤,微笑着目送叔山梧重新走回她身边,牵住缰绳,拉着马儿进了城门。
他一路目送,意犹未尽地在二人背后高声说了句什么,叔山梧没有回头,只举起右手扬了扬作为回应。
“这里民风奔放,和中原不一样,吹口哨是想表达对女子的赞美。”叔山梧牵着马走在前面,一边和马上的人解释。
郑来仪抿着唇并不理会,一遍默默地打量他们所处的这座边关小镇。
二人自城门进入,沿着一条大道曲折向前。道路两边的建筑低矮而密集,大多是木结构的平顶建筑,一层到三层不等。街巷曲折而幽深,分布在民居之间。向远处看,能看见几座圆顶的白色石制建筑,穹顶漆成天蓝色,一眼望去十分特别。
郑来仪在书中见过,揣测这应当是鹘族人供奉神明的寺庙。
当地的鹘族百姓普遍是高眉深目,褐发淡瞳,手脚细长。男人大多身形利落,穿着白色或褐色的麻布长衫,腰间系着同样的棉麻腰带,女子则妆容精致得多,无论衣着朴素与否,鬓边都插着一朵火红的石榴花,个个面带笑容,越发衬得眉目昳丽,热情似火。
“鹘族果然盛产美女。”郑来仪低声感叹了一句。
叔山梧扬了扬眉,没有说话。
他们经历一番遭遇,此时外表已经十分落拓,郑来仪的衣裙被划破了不少处,不成样子。寻常来到这里的中原人,均是衣衫考究的商旅,而这二人容貌拔群,却装束破旧,如此强烈的反差惹得不少路人侧目。
郑来仪被路人好奇的目光弄得些许不自在,忍不住问:“现在去哪里?”
叔山梧牵着马信步走在道路中央,神态倒是自如:“先去医馆。就在前面,一会就到。”
果然没多久,叔山梧就停在了一座白色的二层小楼面前。楼内飘出阵阵药香,想来应是到了。他扶着郑来仪下马,缓步进了医馆大门,扬声唤人。
闻声过来了一个约莫十二三岁的鹘族少年,戴一顶刺绣的圆帽,神情机灵。他粗粗打量了一番来人,开口便是汉话:“二位是中原来的?”
叔山梧便答:“是。”
那少年笑得灿烂:“阿哥的鹘语说得真好,阿布还以为你是当地人呢!”
他转头看向郑来仪,见她半靠着叔山梧,半身无法施力的样子,便道,“阿姐哪里受了伤?”
“她的左腿受伤,应当是骨头折断了,这里可能医治?”
阿布连连点头:“可以的可以的!我去喊爷爷,他治不了的病,这附近也没别人能治了!我们镇上的人摔伤什么的,都是找爷爷治的……”
她看向郑来仪的小腿,目光一时同情,“要是真断了可是很疼的,阿姐你真了不起,竟然都不哭……”
郑来仪本来不痛,被他这么一说,竟突然觉得痛了起来,一时哭笑不得,说不出话来,扶在叔山梧手臂上的手下意识抓紧了一下。
叔山梧察觉她痛楚,反手握住她手,低声道:“再忍一下——那便劳驾你爷爷尽快替她看一看。”
阿布连忙转身,正要到后面去请人,却见角落的门帘一动,一个头戴白帽的长须老者手持拐杖走了出来。
“爷爷,有病人来找你啦!这个姐姐——”
“我听到了,你去后面,推个木牛来。”老者眉目和蔼,用鹘语吩咐自己的孙子。
阿布一听,扔下二人一溜烟跑没了影,没过一会,推着一座木质的四轮车过来,那车子做成圈椅的样子,四只脚被竹轮代替,椅背上伸出两支把手,形如牛的两只角,或许便是“木牛”得名的缘故,应当是为了帮助行动不便的病人移动用的。
“阿姐,来坐上,让阿哥推你进来。”阿布笑意盈盈地招呼。
叔山梧暂时松开了郑来仪,将那木轮车推到她面前,又小心翼翼地弯腰将她扶着坐下。腿上的压力一减,郑来仪的面色顿时缓和了很多。
叔山梧推着木轮车,正要按照阿布的指示进内堂,突被那老者叫住了。
郑来仪疑惑回头,只见那老者指着叔山梧的后背,神色严肃说了句什么。她奇怪地顺着老者的视线看去,这才发现他后背的衣袍湿了一大片,只因衣服是黑色的,一时还以为是汗。
阿布惊道:“哥哥!你也受伤啦,怎么不早说!”
郑来仪皱眉:“你受伤了?什么时候的事?”
“小伤,不妨事。”叔山梧摇了摇头。
那老者摇头,神色凝重地说了一通,手朝着厅堂东头摆放着的一张板床一指,郑来仪看懂了:是让叔山梧立即躺下,先给他治伤。
叔山梧还要坚持,那老者一脸不满地看向郑来仪,对阿布说了句什么。
阿布听完挠了挠头,犹犹豫豫地说:“阿姐,爷爷说,他要是再犟着不听话,你就替他签字画押,声明若你丈夫在我们这儿一命呜呼,不关他的事。”
郑来仪面色一僵,正要开口,却听叔山梧语气干巴巴地道:“我不是他丈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