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轻薄的胡须长满了脸颊,糟蹋的不成样子,光着的脚上沾满了沙粒,可他脸上却洋溢着笑容。
长乐王疯了,花白了头发,不再有人在意他,因为他是一个受过天谴的人。
我从銮驾中出来,皱眉仰首望着他,他在长乐王府的屋顶蹦蹦跳跳的,周围的宦者都跪了哗啦啦的一地,屋顶上的宦者直接摔了下来,没有人能比帝王站的高。
只剩长乐王,还在高高的屋顶追逐着纸鸢。
我的到来使原本嘈杂的场面静默下来,长乐王忽高忽低的呼喊在静默中听起来及其突兀和凄厉,即使他只是在玩耍。
我皱眉看着飘着风筝的屋顶:“长乐王这样很久了?”
“自从皇上三年前去治水的时候,长乐王的头发就白了,成了这个样子。”跪在地上的宦者头领战战兢兢地说。
我冷笑:“放肆!这是我大汉的长乐王!你们就荣着他这样胡闹?!让他下来,给他洗把脸换身衣裳。”
我不在的时候,自然不会有人给长乐王好脸色,镇守长安的可是母后。但既然她当了这个黑脸,我不介意当一次白脸,总归要把戏做足。
长乐王再一次出现在我面前,是在长乐王府重新点起熏香的主室。灰尘已在适才被我命人掸干净了,但已然锈蚀的装饰,不再闪烁的明珠,却看起来透着沧桑。三年不长,却早已剥蚀了晶莹的琉璃,淡褪了炫耀朱红,暗淡了玉砌雕栏。
他脸上糟蹋的胡子已经被剃的干净,换上了原本的华服,但眼睑下凹,掩不住憔悴,但不知道为什么,他望向我的神情却透着兴奋。
我心下挑眉,他却朝我跑过来:“父皇……”
我的脚步顿在那里,长乐王府浮夸的内壁,不禁有些晃眼。
“你……不认识朕了?”
他打量着我的玄黑龙袍,眨着眼睛道:“你是父皇啊……”
他的身形仍是不及我高,就这么伸臂抱住了我,头埋在我的胸口,撅起嘴道:“父皇怎么这么久都不来看如意?如意等了好久……”
我微微虚了眼,只是摸摸他的头,淡淡地道:“朕这几年一直在外面。”
“如意要抱。”他将头往我怀里蹭,就在这时,他的肚子咕噜噜地响了起来。他的脸一红:“我们去吃饭啦,如意让人做了好多父皇爱吃的东西。”
我沉默不语地和他开了饭,只有阿木守在我的身后,没有其他服侍的人。
如意腼腆地笑着,眼睛中都闪动着光芒,不停给我夹菜:“这些都是父皇最喜欢吃的。”
望着自己的碗,我淡淡地道:“这三年朕改口味了,这些都不爱吃。”
他为我夹菜的竹箸僵在了半空,他抬首有些惶恐地看着我,遇上了我的目光却又垂下了眼睛,泪水在眼眶里打转:“父皇……父皇你好奇怪,以前都会抱着如意吃的。现在你都不关心如意了,还对如意好凶……如意……连你喜欢吃什么都不知道……如意……”
我皱了皱眉,他立即噤声了。唤进来人,把一桌子菜都撤走了,重新做了一桌我喜欢吃的。
等屋里重新剩下我们两个人的时候,我淡淡地道:“朕喜欢吃这些,你可记好了?”
他仔细地看着菜色,低头诺诺地道:“我都记下了。”
他似乎不敢再说话了,沉默地吃完饭,他却拉住了我的袖子:“父皇……你好久都没来看如意……如意想你……”
有些昏暗的烛光下,他睁着带着血丝的漆黑眼眸望进我的眼底,脸上的肌肉有些松垮,不再是之前的细嫩,再配上他一头白发,我忽然觉得有些恶心,一种满溢出胸口的不舒服。
我淡淡地道:“朕还有正事……”
他抱住了我的腰:“父皇……”
我伸手摸着他剃了胡子的脸颊,早已不再是三年前的光滑如锦缎,却带着点坑凹不平:“这儿伤过?”
他忽然钻出了我的怀抱,跳远了一步开始解衣服。却见他毫不羞耻地脱光了所有的衣服,指着身上道:“脸上的还好,就是破了几次皮。你看我的腿……”说着他将腿抬到桌子上给我看:“这一道是前年秋天摔的……”他又指向身体别的地方:“这一道是有次我掉进浅塘里,磕在水塘里碰的……这一道……这一道……”
我有点明白了,这都是他疯的时候,自己玩摔的,但伤都很重,我年少也有些戎马经验,看得出来。身上二十多处伤,有近十处都骨折过。
我弯下腰捡起他脱在地上的衣裳给他披上:“来,穿上,别着凉。”
他看着我流下了泪水,咬着嘴唇幽幽地叫了一声:“父皇……如意好疼……父皇帮如意揉。”
我皱了皱眉,钳住他的脸,抬袖拭去他的泪水:“别叫父皇了……”
他歪着头,张开手臂让我为他穿衣,满脸疑惑地问道:“那叫什么?”
我深深看了他一眼,轻道:“你不记得了?”
他努力做出思考的样子,最后仍是无果地摇了摇头,委屈地道:“不记得。”
我在他的耳边道:“叫皇帝哥哥。”
我耳边响起一阵凄厉的大叫,震得我耳膜发麻,却见他一瞬间挣开了我为他穿衣的手,窜到了房间的角落,全身赤裸地蹲在地上,簌簌发抖。
我走近一步:“如意?”
他见我靠近又连滚带爬地爬到了桌子下面,却在爬进去的时候,包着铜皮桌角的磕到了额前。鲜红的鲜血顺着他的面颊流了下来,他却好似浑然不觉般,睁着带血的眼望着我。
我又走近了一步,他浑身颤抖地更厉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