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一次,掉落的不光是钢叉,更是傅重之悬在半空的心。
再这样看下去,他会精神错乱。
“佳楼──”让我帮你,求你了。
“哼!”
让所有人都大感意外的,许佳楼居然回了一‘哼’。以他这几天的表现来看,这种情绪反应简直堪称奇迹,elisa甚至激动得脸都涨红了。
可能是看出右手压根没法用了,许佳楼干脆改用左手,虽然略嫌笨拙,但至少不会失手。
望著他不够灵活的动作,再想到他从前的意气风发,傅重之感到喉咙里溢出浓烈的苦涩,他悠悠地叹了一口气。
“佳楼,你相不相信因果报应?”
“……”许佳楼似乎没有听见,也或许是听见了,但听不懂。他照旧埋头进餐,看也不看傅重之一眼。
傅重之不由衷地笑了一下,仰起头眺望蓝天,怀念地在天幕中描绘许佳楼曾经的容颜。
──那一副常常似笑非笑著的嘴角。
假如真的有上帝,那麽他很想问问,命运这样安排,究竟是想惩罚谁,报应谁?
如果可以,他宁愿失去记忆的人是他,失去健康的人也是他,好让许佳楼反过来为他煎熬,为他心碎。
如果可以的话……
32
用过那一顿食不知味的午餐之後,两人就回到了来时的位置──那两只隔米相望的荡椅。
不一会儿,有女佣为许佳楼拿来了一面画板,板上夹有厚厚一沓素描纸。看情形,这应该是许佳楼叫做的,而且这几天来都没有过,因为身旁的另几位女佣看到这一幕,也都露出了困惑不解的表情。
在後方观察了一阵子,见许佳楼只是捧著画板出神,什麽也不做,自然也就不需要帮忙,她们便离开去做各自的事情了。
傅重之远远地望著他,本来想等著看他究竟要做什麽,无奈九月的微风实在和煦,头顶又是暖洋洋的太阳,傅重之不多久就支持不住,一头歪在荡椅靠背上,睡著了。
不止睡著,他还做了一个梦。梦见那场车祸,夺走了许佳楼的生命,他站在他的墓碑前久久地发呆。
醒来的时候,他满身冷汗,喉咙好象刚刚哭过那样的梗塞。为了证明什麽般地,他张惶地寻找许佳楼的身影,看到人还坐在远处没有动,他才完全地从恶梦中脱离出来。
只是……他叹息,他也不知道,许佳楼是死去比较好一点,还是就这样脆弱无力的活著比较好。
下午的风略微大了一些,一张纸被吹到他眼皮底下。他把纸从座位上拾起来,看得出它明显地曾被蹂躏过,纸面皱巴巴的。
而真正让他惊奇的是,这张纸上绘著图,并且他一看,就知道这幅图里画的人是他,虽然面孔和身体的比例都严重地变了形,但他仍能认得,就是刚才熟睡的自己不会有错。
握纸的手不由得微微发抖,他抬头向许佳楼看去,对方仍然是一动不动,似乎压根没察觉他已醒来,由於画板挡住了大半张脸,他也无法看到许佳楼脸上的表情。
居然把他睡著的样子画在纸上,傅重之不晓得是该觉得荣幸,还是该生气对方的擅作主张。他从椅中站起来,向著许佳楼慢慢地走过去,基本上每走几步,就会有一张被遗弃的素描在他脚下,他一张一张地捡起来看,每张图都是大同小异,因为画的都是沈睡的他,而比例失调、画面凌乱则是所有图共同的通病。
那时他还并不知道,这些图都是出自许佳楼的左手,以一个惯用右手的人来说,所画的东西能看得出原形已经非常不错了。
很快地,他来到许佳楼身旁,当他仔细瞧清楚了此刻覆在画板上的那张素描时,他才明白,之前那些画是怎麽回事。
现在曝露在他眼底的这幅图,不论是人物的面部表情,或是身体姿态,全都是真实自然、栩栩如生的。而这时候,许佳楼握笔的右手还停留在‘他’的头发那里,似乎准备把那精细的发丝勾勒得更加细致。
傅重之不禁屏息了,因为他画得是那麽好,就连本人看了都有些汗颜,怀疑自己睡著的模样是否真的如此宁静和祥。
这是一只专为创造美丽而生的右手,傅重之毫不怀疑,然而当他想到这一点,心情却再一次坠入了谷底。因为这支右手,已经差不多废了。
突然,他意识到不对劲。
许佳楼怎麽能画得出这幅画来?尽管画还不完整,但也算八九不离十。对於那只右手而言,这应当是一项极其艰难的大工程吧。
心思这样一转,他方才留意到,从他过来到现在,许佳楼的笔尖一直就停在那一点上不曾移动,好似定格的电影镜头。他心里咯!一下,不安的预感猛然强烈。
视线上移,果然在许佳楼脸上找到了竭力忍耐般的异常神色,眉头紧皱,豆大的汗珠顺著额角滚落。
他紧张起来,坐进许佳楼身边,伸出手去握住对方已然僵化状态的右手。
“你还好吧?佳楼?”他低声问,另一只手轻轻拍著许佳楼的後背,心情复杂地感觉到,他背上的肌肉也是绷紧的。
许佳楼没有给他反应,直直地盯著画纸,一声不吭,就好象灵魂被画给吸走了似的。
傅重之咬了咬下唇,小心翼翼地把手指探进对方掌中,试图将那根折磨人的画笔抽出来。不料许佳楼捏得很紧,他努力了几回,都没有成功。
“你啊……”
他发出挫败地吁叹,本想放弃,但最後还是决定循循善诱。
他是医生,医生──
“你累了吧,应该休息一下才对喔。来,把笔和画板都给我,好不好?”